【史志园地】清远横荷客家人在广州米机谋生的历史

史志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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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时为清远靖定乡,今称横荷街道坦坳村的客家人,在“人稠地狭少田耕”的窘境下,男人们多不愿在乡间捱穷受苦,故无奈地选择离乡背井,追随前辈足迹,徒步走往广州,再经族人介绍,投身参与“米机”的繁重工作。岁月流转,老一辈安身立命的“米机”,又迎来下一代接棒。今屈指算来,我的众多前辈外出广州“米机”谋生,也有一个世纪了。

清末民初,资本主义工业萌芽在中国南方慢慢成长起来,其中较为突出的,是惠及广大农村的机器碾米。机器碾米工厂,俗称“米机”,先后在广州、南番顺、四邑等地区建成。采用机器碾米,令当地农民摆脱了千百年来依靠人力、畜力加工碾米的落后传统操作。可以说,机器碾米是碾米业的工业革命。据资料显示,民国初年,广州已成为珠三角碾米工业的中心,其时有20多家“米机”分布在市内的芳村大涌口、东堤、沙基、河南堑口等地。不幸的是,当年碾米业亦曾历经大旱粮食失收、军阀混战以及日寇侵华的天灾人祸。灾难令粮源断绝,而出现“米机”倒闭的低潮。随着抗战胜利,社会相对稳定时,碾米业又得以恢复生机。于是,至1949年广州解放时,全市已发展到有近50家“米机”,可见当年广州碾米业之兴旺。

“米机”虽属机械化操作,但工作环境恶劣,如噪音高,尘埃大,劳动强度重等。因此,当年“米机”是广州人不愿干的行业。但对于来自贫穷的清远农村,没文化又没一技之长的乡下人来说,能在城里找到一份“米机”差事,那怕工作条件差、工钱不多,有份工打已是行运了,又岂敢挑三拣四?

在旧社会,乡人出外谋生,人生地不熟,只能靠同乡相互关照。因此,经由乡里或亲戚介绍入行的做法极为普遍,横荷坦坳村的客家人涉足广州机器碾米业,同样体现此惯例。故此,在百年前,较早走出横荷乡前往广州“米机”打工的,先后有罗锦树、罗超其、罗杨树、罗金源、罗汝林、罗焕心、罗振新、罗利灿、罗摄等一批同村兄弟。那个年代,清远虽开始有火船来往广州,粤汉铁路亦修通到银盡坳。但他们和绝大部份穷困潦倒的清远乡下人一样,哪有盘缠坐车搭船前往广州?都是依靠双脚长途跋涉,经赤岗、石角、明边至三水县大塘而行程百多里方抵达广州,往往从天未光走到入黑。这条历尽沧桑的千年古道,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的清远贫苦大众,来往省城的艰辛谋生经历。

当年广州的碾米行业已有相当规模,而“米机”的粗、重、脏活,技术含量低,完全可接纳这些从清远乡下而来谋生的青年。曾从长辈口中得知,初踏足广州时,他们最早在芳村花地之“协德成米机”和大涌口的“协同成米机”工作。初来甫到,欠缺工作经验,那当然被安排干那肩挑背驮的重活,而客家人刻苦耐劳,不计较得失的工作态度,很快就受到了老板的赏识与信任。受雇多年后,他们累积了业内的工作经验,陆续被重用,安排在“米机”的各个工种岗位之中,随着光阴流逝,个个皆可独当一面了。勤劳得到回报,因此,这批横荷乡下人,在碾米业此行,已留下了坚实的足印,而且在广州有了安身立命的谋生之所。

但世事无常,上世纪二十年代,广州碾米业因两广军阀混战而惨遭洗劫,令多间“米机”倒闭,行业随之便出现大量的劳工失业。幸好在“米机”早就成为熟练工人的横荷乡人,当时已有一技傍身,又怎会坐以待毙。因此,为避乱防失业,横荷乡人罗杨树、罗利灿等人,经熟人介绍,漂洋过海,前往当时政局较稳定的安南西贡堤岸(今越南胡志明市),在异国他乡的“米机”工作,靠自食其力,赚取微薄薪金,再寄回乡间,养妻活儿。为谋生而远走他乡,劳碌奔波,这背后的辛酸又有谁知?

到了陈济棠主粤时期,广东政局恢复稳定,社会经济渐渐繁荣。那时的广州,由于珠三角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全市大小“米机”又达14家, 所需工人亦相应增多。

于是,经父辈提携介绍,同村的后辈罗镜波、罗盛昌、罗北河、罗锦新、罗东耀、罗灶金等十数人,亦陆续走出横荷坦坳村,欣然应命,沿着父辈之人生轨迹,前往广州“米机”打工。当时,岁月已翻过新的一页,社会的进步,令他们可在源潭或银盡站乘搭火车出省城,无须再续父辈行路落广州那种苦楚。

在碾米业的全盛时期,广州包括顺德、番禺、增城等地的“米机”,就有横荷乡坦琐籍的数十位技术工人在行内工作。综观旧时米机各车间工种的操作和分布,计有车房、磨房、过筛、风柜、糠房、漏口、米地等不同的工作岗位。全厂的动力车间称车房,负责车房操作柴油内燃机的叫 “睇车”,职级分别有大偈、二偈、钭油、打什等。车房如采用俗称煤气机的锅炉蒸汽机,那么就多一个司炉,即今天所谓的锅炉工。另一个车间是磨房,内有专开谷壳的机器叫“朴磨”,以及精磨白米的“横磨”。参与两工种的师傅一称“睇朴磨”,另一位称“睇横磨”。运送谷米的密封输送带称“运梁”,是将已开朴的谷物经传送带运往风柜吹走谷売,再经米筛筛选大米和米碎,筛出少量漏网未开朴的稻谷,再经运梁送回磨房继续开朴。至于漏口车间,工人将待碾谷物用铁沪铲入输送口,此车间系尘埃最多、工人最耗力的工种。而“米地” 即今天所谓的大米包装车间,旧时,普遍以司码秤100斤(约等于公制130斤)一麻包作包装。米地工人要负责每包大米人仓的叠高堆放等。当时广州的不少“米机”,除了厂内车房睇车这个工种,其它车间的各个工作岗位中,处处可见横荷工人的身影。

1938年,日寇侵华广州沦陷。全城碾米业广受浩劫,不少“米机”被充公抢劫,更有米机遭到日军杀人放火。仅市郊顺德陈村的“协昌成米机”,就有20多名工人惨遭日本侵略军杀害,厂房被付之一炬。国难之时,广州仅余的几家“米机”,因粮源不足而惨淡经营,导至工厂无法容下所有工人,唯有辞退部分返家。其时,众多横荷工人在异乡生活顿失所依,便陆续返回清远家乡归田园。正所谓“桐油埕始终装桐油”。这些在 广州打惯“米机”工的横荷坦坳客家人,乡间又无田地可耕,而且随着在城里生活方式的习惯,他们早已不适应从事乡间的农活。

1943年,广东省前迁往连州大后方。政府规定,粤北的粮产全部留下,严禁出口运往广州各沦陷区。于是,连州这个小县城就有“荣丰”、“阜康”、“大生”三家“米机”,碾米业一片繁荣景象。

早在广州碾米业打滚多年的罗锦树、罗超其兄弟,在“米机”行内是见识广、威信高的老行尊。其时连州“阜康米机”正创办上马,罗氏昆仲经人介绍,与“米机”东主谈妥条件,便与众乡亲北上连州,又在异乡“阜康米机”重操旧业。当年在连州“米机”打工的清远横荷同乡有罗锦树、罗超其、罗汝林、罗搛、罗锦新、罗盛昌、罗北河、罗灶金、王新培、潘榕、何东成、何西就等人。

直到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广州碾米业如劫后重生,市内先后有大批米机创办,行业繁荣空前鼎盛。于是,除了先父罗汝林,还有罗摄、潘榕、潘龙、何西就5人留在连州“阜康米机”,工作至解放后退休。其余10多位横荷同乡,于解放前陆续返回广州,分别在各家“米机”打工。以此同时,同村的罗镜判、罗镜新等一批年青人,他们继承父辈事业,又投身加入广州的“米机”工作,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解放后,广州市的粮食部门十分关怀“米机”工人的工作生活,工厂从改善工作条件到提高工人工资和福利待遇方面,与解放前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故此,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不少在广州“米机”退休的老工人,都返回家乡坦坳村颐养天年,享受人民政府的优厚待遇,晚年生活如此美满,夫复何求?

百年沧桑,清远横荷坦坳村的前辈,在广州、连州等异乡所投身的碾米业,如今都成了历史陈迹,而故乡坦坳村,不变的唯有祠堂前的水塘,还有村后的白沙岭。

(作者系连州“阜康米机”工人后代,祖籍清远横荷坦埸村,现居香港)

本文来源于《清远古今》2018年7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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