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开亮,连州市(连县)西岸镇溪塘村委魏屋村人。1968年3月至1972年7月,魏开亮作为贫下中农代表,当选为连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当年,魏开亮是学习“毛著”(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闻名县内外。2018年上半年,笔者先后采访当年下乡溪塘大队的知青龙建中、魏开亮的同宗姑姑魏宏珍,以及魏开亮的儿子魏安定、妻子邓二妹,形成一段关于魏开亮的口述史。
龙建忠口述:话说1968年12月,我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大潮,来到连县西岸公社溪塘大队溪塘生产队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在溪塘,我认识了大队民兵营长魏开亮。当时,魏营长已是县内外闻名人物。除了民兵营长之外,魏开亮还有四个衔头:韶关地区革命委员会(简称“革委会”)委员,连县革委会副主任,连县西岸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连县西岸公社溪塘大队革委会主任。(据1985年版《连县志》记载,1968年3月28日,成立连县革命委员会,由50名委员组成,设常委15人,其中贫下中农代表4名,魏开亮,34岁,为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县、公社和大队开大会,魏开亮常坐主席台。溪塘大队的农民群众,却不把他视作县领导,也不习惯称他的官衔,都叫他的“花名”——“阿德哥”。魏开亮当官,并不“脱产”,无论去到哪个生产队,都带头参加集体劳动。他领大队干部工资,本质上还是个农民。据说后来的待遇,系食公社水利粮,大概是人民公社所属的企业干部待遇吧。
“百补袋”,是“阿德哥”的随身“标配”。所谓“百补袋”,是一缝满补丁的破旧军用挎包,袋上缝上个红布五角星,里头装有:一本红塑料封的《毛主席语录》,一套理发工具和一个针线色。无论去到哪里,稍有空闲,便读《毛主席语录》,或义务为男知青和男青年理发。魏开亮是溪塘大队魏屋生产队人,曾为到魏屋生产队插队落户的知青缝补过被单。
我下乡插队时劳动积极,当地贫下中农认为是信得过的人,被推选为溪塘生产队保管员,成为了生产队干部之后,与大队革委会主任魏开亮接触就多了。农忙时,和他一起带头搞插秧“放卫星”,做声势,动员全体社员投入到春耕大忙中去。农闲时,老魏会用小刮扛只粪箕,在村头小巷拾狗屎,为生产队积肥。每次拾狗屎,老魏都要我过秤,并从挎包拿出小笔记本,登记数目,之后要我签“证明人”,才把狗屎倒到生产队的牛栏里。平常义务为青年人理发,老魏都要叫理发的青年签个名。我不解:“签名有什么用呢?”老魏认真地说:“年终到上级部门开会,我要把一年里帮生产队积过多少肥,为青年理发多少人次,向上级领导汇报,这是有力的数据。”
某日,老魏从广州回来,说是参加全省贫下中农代表大会。我发现,他随身的“百补袋”换成了新挎包,便问道:“阿德哥,你的‘百补袋’呢?”他答道:“在广州开会时,广州军区丁盛司令员说,‘老魏,你系贫下中农的代表,不要整天背个又补又脏的挎包,要注意形象。’我就换了新挎包。”
老魏是学“毛著”(毛泽东著作)积极分子,他能够做到活学活用。 每年,有招工指标分配到大队,老魏总是让给别人。社员都说,阿德哥是大公无私的人。
我1975年离开溪塘以后,就很少见到老魏了。上世纪末,曾听连州市副市长文北成说,魏开亮还在农村,生活很困难,每次向市里打报告,申请生活补助,只要1000元,我批了。
前几年,有到溪塘插队的知青回乡下探访,在魏屋村看到过魏开亮,八十多岁了,还在犁田。
魏宏珍口述:我系溪塘魏屋村人,与魏开亮同村同宗,按辈分,他叫我阿姑。生产队时,魏屋村只有八户人家,五户姓魏,两户黄姓,一户刘姓。1968年11月,村里又来了5位知青插队落户,都是男的。
当年,魏开亮是学“毛著”积极分子,全县闻名。在他的带动下,村里每家每户,每餐饭前,都要先背诵几段毛主席语录,才能开饭。大年三十团圆饭,每家每户,都要先吃“阶级忆苦餐”。所谓“阶级忆苦餐”,是将蕉头和苦斋菜煮成一锅。先忆苦,后思甜。
魏开亮还带领村民“破四旧”,把奉神的神台破了,全村从此无人烧香拜神。逢清明,村民就到祖坟上割光杂草,也不用烧香“挂纸”。此风俗延续“文化大革命”结束。
当年,魏开亮曾将村里几个女青年组织起来,成立青年突击队,夏收夏种季节,晚上突击抢收抢插。青年突击队员晚上还要守花生地,打铜锣,赶吓山猪。
魏开亮当选县革委会副主任时,该有四十岁了。按级别,相当于今天的副县长,但他只拿公社企业的微薄工资。后来,魏开亮当过溪塘大队党支部书记,曾带领社员修整韶陂河道。我还记得,向公社领导汇报工程进度时,讲到资金困难和社员不听指挥,当场哭了。
魏开亮晚年生活有困难,年末,就跑到组织部门,申请点补助。他有两个儿子,听说小儿子顶他的职,去了公社属下企业小龙水电站。改革开放以后,年青人都外出打工,魏屋村只剩下几个老人。前些年,魏开亮家里还点媒油灯。
2011年10月,魏开亮过世了,由于村里都系老人,他的儿子就出钱请邻村的人过来帮忙,抬上山埋葬。
魏安定口述:我系魏开亮的小儿子,从小,就知道父亲要做好人、做好事。举个例,曾有社员过韶陂拱桥,跌一跤,火药枪走火,误伤村童。持枪者不知所措,父亲路过,二话没讲,背上受伤村童,奔走到卫生院救治。父亲一生都勤劳吃苦,当过县、公社和大队干部,晚年却无退休待遇。后经多次向相关部门反映,每月才领到80元的生活补助,直至过身。父亲晚年在家乡,还从事耕作,老县长谭力行来探望过几次。
因生活所逼,我们两兄弟长年外出打工。分家之后,大哥负责照顾父亲,我负责照顾母亲。2011年10月1日放假,我回村探望父母,见他还穿件破旧衣服。2日那天,父亲跌跤难起。我背他上床,洗净脚,递杯茶,才发现他已一天无进食。个把小时之后断气,终年86岁。我和叔叔两个守灵,等大哥和亲戚回来。村里都剩老人,只好出钱到邻村请人,抬父亲出山。
父亲勤劳节俭一生,过身后还留下两千多元,以及他收获的两三千斤干稻谷,都用编织袋装着。
邓二妹口述:我在连州洋湄出生,听讲系从育婴堂抱回来的,16岁嫁给老魏。我和老魏,一世都苦。你讲老魏的字好,其实他只读过两三年书,系村里请来先生教的。
老魏当干部,只为集体,不顾家。当年韶陂村修桥,老魏认识县里的人,就四处找人批水泥。然后,自己出钱请车拉。老魏领大队工资,公家的其他开支急用钱,他填了工资单,又签了名,却不拿钱。后来,大队会计得癌症去世,我也不知他多长时间无领到工资。
老魏当民兵营长时,每逢大年三十,晚饭后,都背上枪,带着堂细佬,到各个村巡逻,怕有人搞破坏。
村里还有十几户人家,大人出去打工,小孩出去读书,常住就三家六个人。儿孙都外出打工、读书了,老魏走后,就我—人住这屋。我不愿跟儿孙出外住,人生地不熟,天又热。我在村里种点菜,种点花生,种点番薯芋头,快过日辰。而今山里多山猪,我种的花生,被山猪食去一大半。
附记:査过连州档案馆,无魏开亮的任何档案资料。2018年5月31 曰,我们来到魏屋村,水泥村道修得很好,只是村与村之间有小段无接驳通,小车过不了,要走一段路。一路鸟语花香,村子环境植被极好,村道亦干净。魏开亮的家,是幢两层青砖瓦房,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村里略显气派。见到87岁髙龄的邓二妹,清瘦而干练。老魏的遗物,还有《毛泽东选集》和一些毛主席像章和旧照片。以前有好多“毛著”、“老三篇”,烧了。相册中夹有几页纸,是1994年因邻村毁林而写给县委、县政府的情况报告。从中知:退休后,政府每月发给老魏46元2角的生活费。他个人劳作几个冬春,办起茶果林场,种植松、杉、茶叶和樹果树;还有要求上级解决“养老金”的报告,写于2005年,报告中提到,在县人民医院两次住院手术期间,县妇联主席李秀珍和县法院副院长肖就两个老同志,曾到病床前探望和安慰,报告的最后,是“多谢看阅/崇高革命敬礼”。
(龙建忠、魏宏珍、魏安定、邓二妹/口述 潘伟/整理)
本文来源于《清远古今》2018年7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