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1日，原莱芜市外事办的工作人员，在市府大院前留影。他们拍完照片就去济南新的单位报到了。（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图）

仅有26年历史的地级莱芜市与济南合并后，当地人用 “生在泰安、长在莱芜、老在济南”三句话来概括自己地域身份的改变。

知情人士说，领导要求从讲政治的高度对待莱芜干部接收工作，各单位的工作细到办公桌位置如何摆放（原则要求靠窗）、与之说话的注意事项（如尽量避免使用“莱芜”字眼）这种程度。

知情人士透露，编办文件下发的次日下午4点，济南方面即派人赴莱芜市某局，在两个小时内收走了公章、接管了财务，以防止该单位突击花钱。

文 | 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

南方周末实习生 向思琦

责任编辑 | 钱昊平

2019年1月16日零点，山东省原莱芜市莱城区政府的牌子悄悄换了，新牌匾上的几个字是“济南市莱芜区人民政府”。

同一时间，原莱芜市钢城区也变成了济南市钢城区。两个区政府牌匾的更换，标志着莱芜作为一个地级市正式终结，这距其由县级市升格为地级市仅26年。

新华社此前于1月9日发布消息称，国务院批复同意撤销莱芜市，将其所辖区域划归济南市管辖。

据相关报道，山东这次调整行政区划的主要动因，是“做大做强”省会济南，与莱芜合并之后，济南的GDP将一举超过沿海城市烟台，在省内仅次于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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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莱芜市化”

莱芜，古称“嬴”“牟”。春秋时期那里曾发生过“长勺之战”，1947年，华东野战军在当地发起“莱芜战役”。

1983年，国务院批准设立县级莱芜市，由泰安代管，1992年，县级莱芜市升格为地级市。此次与济南合并后，当地人用“生在泰安、长在莱芜、老在济南”三句话来概括地域身份的改变。

根据山东一家官方媒体的解释，被并入济南后，新的莱芜、钢城区委、区政府之所以选择在1月16日的零点换牌，“是为了确保党政机关运行的连续性”。“原机构在基准日前一日24时停止运行，新机构在基准日的零时开始运行。”

莱芜区委宣传部副部长纪荣军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换牌的准确时间是2019年1月16日零点16分。“济南市来了个处长，专门看着挂上，没有仪式，为了不浪费，不搞这个形式。”纪荣军说。

这与26年前的一幕形成鲜明对比。1993年1月15日，同样是在这里，莱芜由县级市升格为地级市，当时举行了隆重的挂牌仪式，多名山东省级领导出席。

在新华社发布两市合并消息的当天，也即2019年1月9日上午，山东省召开了全省领导干部会议，动员部署推进区划调整工作。为此次行政区划调整，山东省专门成立了联合工作组，组长由济南市委书记王忠林担任，济南市市长孙述涛、济南市委副书记苏树伟任副组长，原莱芜方面只有市委副书记张宏伟进入了联合工作组，任副组长。

推进工作效率极高。2019年1月15日，济南市编办已经发文，调整了原莱芜市306个事业单位的机构编制，并要求济南市各部门按规定收缴对口接收的原莱芜市相关事业单位的《事业单位法人证书》、印章和牌匾。

知情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编办文件下发的次日下午4点，济南方面即派人赴莱芜市某局，在两个小时内收走了公章、接管了财务，以防止该单位突击花钱。

南方周末记者在采访时发现，原莱芜市许多机构都是在1月16日夜间更换了牌子。一些暂时来不及换牌的单位，或先将原牌摘掉，或将原名称中的“莱芜市”3个字去掉。

▲莱芜第一中学已更名为济南市莱芜第一中学，旧牌子还没拆，新牌子已挂上。（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图）

有当地人将此现象概括为“去莱芜市化”。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2019年1月16日之后，原莱芜市政府官方网站的内容已经不再显示，输入原网址之后，显示的是“济南市莱芜区人民政府”。这表明其域名或已被新成立的莱芜区政府继承。

原莱芜市公安局网站上刊出了一条“政府网站调整公告”，称因区划调整，原市局门户网站自2019年1月16日起关闭。1月21日，南方周末记者发现该单位门口的“莱芜市公安局”字样已不复存在，但尚未挂新牌。此外，包括原市教育局、原市卫计委等机构在内的若干部门官网也均已打不开。

2019年1月16日，《莱芜日报》出版了最后一期，次日起，原《莱芜日报》订户收到手中的报纸变成了《济南日报》。

根据济南市编办的文件，两市合并后，莱芜日报社更名为济南日报报业集团鲁中分社，新的牌子于1月16日挂出，位于楼顶的“莱芜日报”四个大字则于1月18日早晨被取下。

并入济南之后，原莱芜市306家事业单位均更改了名称，其中莱芜市人民医院的更名过程有些不寻常。

一般而言，所涉更名单位，除了要将原名中的“莱芜市”改为“济南市”外，还会在后面加一个“第N”，以便与济南市的同名单位相区别。比如原“莱芜市档案馆”改名为“济南市第二档案馆”，原“莱芜市工人文化宫”改名为“济南市第三工人文化宫”。

而济南市名称中带有“人民”二字的医院已有10所，从“第一”到“第十”，差不多是一个区（市）一所，若循此原则，莱芜市人民医院应该改名为“济南市第十一人民医院”。

但是，此前恰恰没有“济南市人民医院”。

“就等着莱芜呢！”原莱芜市人民医院宣传科科长刘建勇说，医院得到这个名字堪称“意外惊喜”，“前期我们本来想争取叫济南市第二中心医院——济南不是有个中心医院吗？卫计委同意了，但是编制办没同意。”

结果，经过一番努力后，莱芜市人民医院却得到了“济南市人民医院”的名字。

刘建勇说，这个事一直到揭牌的前一天即1月15日下午4点才定下来。本来也曾考虑像其他一些单位一样低调一点，后来觉得此事对医院发展有重大意义，才决定第二天搞一个揭牌仪式，以“见证历史的一刻”。于是连夜找人做了一个牌子，第二天在门诊大厅举行了揭牌仪式。济南市卫计委主任也参加了这个仪式，同时给医院带来新公章。

莱芜市人民医院改名之后，部分市民一时无法适应。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期间，听说了这样一件事：一位市民打出租车时，说去济南市人民医院，上车后就睡着了，结果睁开眼时，发现已经在去济南的高速路上。

原莱芜市事业单位中，“莱芜梆子剧团”是为数不多保留了原名的单位，作为传统地方戏曲，已有两百多年历史的莱芜梆子，于2008年入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剧团原名得以保留的同时，“莱芜梆子艺术传承保护中心”也改为“济南市莱芜梆子艺术传承保护中心”，这让部分莱芜人松了一口气。

2

干部去向

两市合并之前，原莱芜市辖区面积2246平方公里，2017年的常住人口是137.6万。

城市虽小，但莱芜在山东政治版图上的地位却相当重要。升格为地级市26年来，莱芜经历了7任市委书记，前6任书记中，除了首任书记张敬茂和因涉嫌贪腐落马的第五任市委书记刘士合之外，另4人都官至省部级。

最后一任市委书记梅建华的去向，目前尚不明朗。公开资料显示，生于1964年的梅建华，2016年8月从原国家质检总局产品质量监督司司长的位置上“空降”莱芜，担任代市长，后任市长。2018年5月，市委书记王良升任山东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后，梅建华接任莱芜市委书记，一直兼任市长，直到与济南合并。

合并前莱芜在任的地级领导干部中，目前只有原副市长武树华的去向已明确，其现职为新成立的济南市钢城区（原莱芜市钢城区）区委书记。

在《济南日报》1月17日关于行政区划调整的报道中，原莱芜市委副书记张宏伟的职务为联合工作组副组长，未再提及其市委副书记的职务。在新的莱芜区成立之前，当地曾有传闻称张将担任莱芜区区委书记，但此说不实，新莱芜区区委书记一职仍由原莱城区区委书记马保岭担任。

济南是副省级城市，其下设各区的行政级别为副地级。被划入济南之后，莱芜区和钢城区也由正县级升为副地级。也就是说，原莱芜市副市长武树华虽然改任区委书记，但级别并没有下降。

南方周末记者从多个消息源获知，作为此次行政区划调整中被波及最大的一个群体，原莱芜市各市直单位的干部将全部“划转”至济南市的对口单位。这也意味原莱芜市的市级机关干部都要到济南市区上班。

有人估计，算上事业单位，此次行政区划调整涉及的原莱芜市干部将近万人。济南是否有能力“消化”，目前仍是未知数。

合并之后，行政机关干部的对口接收工作迅速展开。1月21日早晨8点，南方周末记者在原莱芜市委市政府大院南侧马路上看到，总计七十余辆挂着济南牌照的大巴车，载着原莱芜市市直单位的上千名干部，陆续开往80公里以外的济南市龙奥大厦报到，张宏伟等原莱芜市委、市政府领导跟他们挥手作别。

龙奥大厦是济南市委、市政府及各委办局的办公地，以大闻名，曾被报道为是世界上面积仅次于五角大楼的单体建筑。但纵使如此，因为突然增加的莱芜干部，也令那里的办公条件变得紧张。一位知情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因为办公室不够用，有的单位一个房间要安排4个处级干部的工位。

据《济南日报》报道，1月21日上午，济南市相关部门分别举办迎新会，欢迎莱芜划转人员报到。上述知情人士说，领导要求从讲政治的高度对待莱芜干部接收工作，各单位的工作细到办公桌位置如何摆放（原则要求靠窗）、与之说话的注意事项（如尽量避免使用“莱芜”字眼）这种程度。

因为住宿条件所限，一部分莱芜干部21日下午又返回了莱芜。未来一段时间，他们将每天乘坐大巴车奔波于济南和莱芜之间，单程需耗时一个半小时。

3

新领导看望老干部

新的区划调整，让当年为莱芜“独立”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干部们感到了失落。据《济南日报》报道，2019年1月10日，宣布济南莱芜合并的次日，济南市委书记王忠林率济南市几套班子领导赴莱芜“走访看望了莱芜市级老同志”。

第一位被走访看望的“老同志”是朱应铭，他曾任县级莱芜市首任市委书记，也是莱芜由县级市升格为地级市的主要推动者之一，后来担任过地级莱芜市政协主席。

在此次济南莱芜合并的酝酿过程中，朱应铭曾一度有不同意见，他认为通过扩大地盘来壮大济南不妥，并和十余名莱芜老干部联名向国务院领导写信反映。

朱应铭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国务院领导对他们所反映的问题非常重视，曾安排民政部派人去听取意见。山东省委书记刘家义、省长龚正也曾亲自到莱芜登门听取了他的意见，他提出调整方案要符合实际，不能坐在办公室拍脑袋瓜。据其介绍，他所提的许多意见后来都被采纳了。

“我和刘书记说，中央和省里定好了之后，咱们执行就行了，你放心。”朱应铭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2019年1月9日上午，山东就推进行政区划调整举行“全省领导干部会议”。在会上，省委书记刘家义充分肯定了莱芜市自1992年组建以来的成就，并向莱芜历届领导班子及成员和全市人民，表示崇高敬意。据媒体报道，山东省原省长赵志浩作为“老同志”之一也出席了这个会议。26年前，莱芜升格为地级市时，正是时任省长赵志浩为新成立的莱芜市政府揭的彩。

对于从行政区划意义上已经不复存在的莱芜市而言，眼下还有一个悬念，就是市委、市政府大院的牌子何时摘下。建成于1995年的莱芜市政府大楼，共有16层，除了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等四大班子之外，市政府人数少一点的委、办、局也在此处办公。

“这里还能坚持多久？”1月18日上午，一位干部模样的访客如此询问市委门卫室的保安。保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们仍按市委、市政府出入制度要求履行职责。

南方周末记者在莱芜采访期间，曾数次到原市委、市政府大门口，每次都会看到批量去拍照留念的市民。

早在2018年10月份，当地就有传言称莱芜将划归济南，市委、市政府的牌子国庆节后就要摘，结果导致市民纷纷到市政府门口拍照留念。

2019年1月21日起，由于大部分干部都已去济南报到上班，市府大楼空了下来。不过，截至南方周末记者发稿，莱芜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市纪委、市监委等六块牌子仍然并排悬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