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大学岭南学院徐现祥教授尝试理清中国地方改革的逻辑,并按照这个逻辑梳理广东改革的实践,展望广东改革的未来。
今天与您分享的是徐现祥教授所著《广东经济改革四十年:地方改革的逻辑》一书中的广东价格改革——放开鱼价。
上世纪70年代末,广州物资匮乏,人民生活非常艰苦。有一种在人们中间广为流传的说法叫 “四季如春没菜吃,鱼米之乡没鱼吃”。还有“三个不”——“电灯不明,电话不灵,道路不平”。电灯不明是指电力供应紧张,通常是开三停四,媒体甚至刊登了一幅“从冰箱里拿出烤鸡”的漫画,来反映经常停电的生活现状。电话不灵是指打电话还不如骑车快,道路不平指的是坑坑洼洼的道路。
广州地处珠江三角洲,素来是鱼米之乡,但事实却是广州曾有十多年“吃鱼难”的历史。在当时的计划经济条件下,广州人买鱼要用鱼票,每人每月限发二两鱼票,过期作废。鱼票能不能全部兑现,这还得拼排队的技术,天不亮就要去排队,因为鱼往往一两个小时就卖光,必须眼明手快才能拎回一块鱼,大多数时候还是死鱼。而那些排队功夫差一点的市民,这鱼票未必花得出去。据时任广州市水产局局长的尹春晏回忆,“我们一家五口人,就把五章鱼票集中起来,清早起床带一个小板凳去排队买鱼,买到了,五口人这个月就能吃一斤鱼;买不到,这个月就没有鱼吃。”
根据当时人们的描述,市场上只有少量定量供应的牌价鱼,没有议价鱼出售。牌价鱼品种少、质量差,传统卖活塘鱼的经营特色更是绝迹。这是因为在“政府定价、统购统销”的制度下,政府向农民收购每斤活鱼的价格只比死鱼贵两分钱,优质没有优价,农民因此丧失了养鱼的积极性,并且活鱼经常在提运过程中被摔死。塘鱼从年上市量40万担下降到30万担,冰鲜鱼“烂鱼充数”、名贵的河鲜杂鱼则绝迹。有时省、市下调令也调不上来,甚至暂停外贸出口也解决不了问题,市民们“望鱼兴叹”。买不到鱼的市民非常生气,纷纷把鱼票寄给市政府,这些“雪片般飞来”的鱼票对政府工作人员的刺激很大。
当改革开放开始,在产品经济向商品经济过渡的初期,精明的广州人,就办起了行栏货栈。1978年12月25日,由广州市水产总公司办的全国同行中第一家国营河鲜货栈成立,实行产销见面、随行就市、按质论价、溢价成交。经营方式由全派购改为半放开,每年只固定派购30万担,派购价格提高30%,超产部分不论多少,自由处理,由市场决定价格,这标志着广州在全国率先半开放了水产品市场。
接着广州又办起了咸鱼海味货栈、塘鱼货栈和海洋鲜品货栈,积极开展计划外水产品的议购议销业务。同时,市区又开放农贸市场,发展个体经济,允许农民进城卖鱼,允许长途贩运。但这并不意味着“统购统销”制度的终结,毕竟只有计划外的河鲜海鲜才能在这里以议价自由贸易,计划内的水产仍要按照定价挂牌交易。但就是这个看似还不够大的变化,一下子激活了鱼市场。
1982年春,经周密调查和审慎考虑,广州市委正式改革价格政策,率先全面放开塘鱼价格。虽然面临着价格上涨的压力,但改革者没有迟疑,坚持放开鱼价。
由于价值规律的作用,每当放开一个市场时,必然会同时引起价格的上涨,放开水产品价格之初就经历了一个阵痛期,不可避免地引发人们的恐慌和对政府的责难。1979年完成派购后,一斤大头鱼涨到了3元,鲩鱼涨到了3.6元,跟人们几十元的工资比起来可谓是天价!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拿着鱼票,一个月费老大劲才能买上半斤死鱼是不好受,可这3.6元一斤的贵价活鱼更是吃不起。于是,一封封投诉信又寄到市政府,说影响到了市民生活。根据当年《南风窗》杂志的报道,还有人联名上书中央,称“放开鱼价”对市民生活造成了冲击。一时间,广州的水产部门成了众矢之的的“出头鸟”。但广州的改革者还是顶住了压力,因为市场的调节功能很快发挥了作用。
事实的发展印证了改革者最初的判断,因为塘鱼生产周期很短,到了1980年,自由上市量很快就增至49万担,价格降至约每斤1.03元。随着市面上的鱼越“游”越多,鱼价也慢慢往下走了,到1985年,每斤的价格降到了0.9元。
随着水产品价格的放开,郊区和四乡养鱼人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塘鱼产量迅速增加,进入广州城的鲜鱼逐年递增。普通市民日常需要的塘鱼、咸鱼、冰鲜鱼、河鲜杂鱼、海味等应有尽有,光河鲜杂鱼品种就由原来十多个增加到七十多个,以前曾消失的名贵产品,如基围虾、风鳝、石斑等,现在又源源上市了。
随着鱼类的供给越来越多,1980年议价鲩鱼就降为2.07元,1983年为1.70元,1984年上半年为1.40元左右,比牌价贵不到五角,若扣除鲜活等质量因素,价差更小。而鳊鱼的价格更降到了1元以下,跟牌价的价格差距大大缩小。开放初期一斤议价鱼约等于一斤议价瘦猪肉,此时一斤议价瘦猪肉的钱可以买两斤鲜鱼。
1983年,广州人均吃鱼70多斤,同期全国的人均消耗量只有10来斤,广州成了全国第一个解决了“吃鱼难”的大城市,北京、上海的市民要想过上这样的日子,还得再等上好几年。后来拥有出口权利的深圳特区也放开了水产市场,广州就将一部分水产卖给深圳,由深圳出口来赚取外汇。
值得一提的是,水产市场由静到动,货栈可是起了大作用。河鲜货栈按价值规律运行,广开货源渠道,经济效益显著提高,十年间销售额增加100倍,利润增加13倍,经营品种从10多个增加到上百个,成为广州河鲜市场的一大支柱。
1984年1月4日至14日,农特渔业部在广州召开全国城市水产品生产供销工作会议,推广广州开放市场的做法。
1985年3月,国务院发出了“关于放宽政策,加快发展水产业,水产品划为三类产品,一律不派购,价格开放,实行市场调节”的指示。4月1日,广州取消了最后一张鱼票。随着广州水产市场的全面开放,沿袭了几十年的凭票买鱼彻底成为历史的回忆,市财政给国营水产企业的补贴也同时取消。现在,广州已经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水产品集散地之一。
广东不但解决了“吃鱼难”的问题,还将价格改革的影响扩大到了全国其他省市。北京、上海这些地方也纷纷学习、借鉴广东经验,放开水产品市场,相继解决了吃鱼难的问题。
在水产市场的带动下,1984年11月,广州市的蔬菜流通领域改革也开始了,广东经济领域的改革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撰文 | 梅心悦 张帅伊
排版 | 肖艾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