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广州的白鹅潭江边，一座白色大楼临水而建。有人说它像一艘船的船帆，代表中国走向世界；有人说它像一扇宽阔的大门，让世界和中国看到彼此。它就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地标——白天鹅宾馆。

诞生于上世纪80年代的白天鹅宾馆，注定是过去四十年中国改革开放的见证者、亲历者：它为世界和中国打开了一扇门，让世界看见积极谋变的中国，也让中国人从这里认知和走向世界；它揭开了中国对外交流的历史篇章，诉说着数十年间招商引资和现代服务业的发展。

沏一壶香茶，听一段白天鹅与改革开放的故事，一段中国与世界交流的故事。

白天鹅宾馆航拍。1

投资试水：广州走在改革开放前列的地标

中国内地首家五星级酒店，内地首家合作的五星级酒店，内地首家由中国人自主设计、建设和管理的五星级酒店———白天鹅的威水史要从改革开放说起。

早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前，第一批香港工商业人士受邀到北京访问，邓小平首次向他们释放“改革开放”的讯号。1978年，国务院成立“利用侨资外资筹建旅游饭店领导小组”，并提出在北京、广州、上海、南京等四大城市筹建八家涉外宾馆，其中三家在广州。

走向广州投资的港商中，第一个就是霍英东先生，他祖籍广州番禺，回到广州投资，一方面是因为“别来此处最萦牵”的故乡水，另一方面更是他深感于当时内地旅游商贸业的落后。霍英东曾为家乡县城落后的招待所触动，他认为要想打开招商引资的大门、打造良好的投资环境，宾馆是一个很好的窗口，“宾馆不但是可以赚钱的经济实体，而是社会的一个缩影，反映国家的水平的面貌。”

1979年1月，霍英东代表香港维昌发展有限公司与广东省旅游局签订投资兴建旅馆的计划意向草案，同年4月在国务院支持下，双方正式达成合作协议。

然而，白天鹅宾馆的诞生并不如霍英东想象的顺利推进。由于当时外商在中国内地投资刚起步，很多规定尚不明晰，霍英东采取先易后难的方式，联合港澳侨商先后在番禺和中山试水建设宾馆。

两座外商投资宾馆同期落成，是上世纪70年代末具有象征性意义的外商投资历史开篇，也显示出港商在国内投资的实力与信心。涉外宾馆的选址也有“一段古”。现在花园酒店、中国大酒店的位置曾是当时广州市政府曾提供给霍英东考虑的地块，但霍英东最后选择了位于白鹅潭的沙面岛，除了它三面环水的环境优势，更重要的是，这里曾是广州对外的一个窗口，毗邻曾一口通商的十三行地区。因地处白鹅潭，故宾馆被命名为白天鹅宾馆。

白天鹅宾馆的三方股东霍英东、彭国珍两位港商分别出资5000万港元和1250万港元，广东省旅游局投资400万人民币，另外向中国银行贷款3631万美元，白天鹅宾馆正式开建。按照当时的汇率折算，白天鹅宾馆投资近1.8亿人民币。

白天鹅是国内首家外商与内地合作投资的五星级酒店。自诞生开始，它就注定了是广州走在中国改革开放前列的地标。

2

四门大开：“你说改革开放好，看白天鹅就知道”

霍英东在宾馆筹建之初就坚持，白天鹅是中国人自主设计、自主建设和自主管理的酒店。现任白天鹅宾馆COO张添是白天鹅早期的骨干管理人员。

张添回忆，从酒店内部的设备和物资采购，厨房和客房服务人员，到对外的迎宾、车队，霍英东先生都希望是内地的人员完成，他从旁协助，也请来香港有经验的酒店管理专家指导，用意就是为中国培养出第一代的服务业管理人才。

白天鹅宾馆没开业即遇到管理“难题”。当时的涉外宾馆一律“闲人免进”，而霍英东提出白天鹅要“打开门做生意”，对普通市民开放。此举让白天鹅的管理人员心生担忧：“一平方英尺10港币的地毯会不会被踩坏了？保卫工作怎么做？一天用掉400卷厕纸怎么办？”但霍英东非常坚持，“你说改革开放好、开放是什么样，一看(白天鹅)就知。”

1983年2月6日，白天鹅宾馆正式开业，一如有关领导要求的“四门大开”，广州市民和外宾一样自由进出白天鹅。在张添看来，“四门大开”更深层的意义，是白天鹅宾馆的大门好比中国改革开放的“大门”，国内人民在这里看到改革开放的美好，外宾也在这里了解到中国社会的进步。

白天鹅宾馆被喻为中国对外交流的舞台，邓小平、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前副总统布什等名人都先后到访白天鹅。作为涉外酒店，这里每天上演着中国与世界交流的故事。其中不得不提它与美国驻穗领事馆的“邻里”之情。

1988年10月27日的白天鹅2802总统套房，来了一群特别的客人。“白天鹅宾馆此前从未在总统套房举办过签约仪式”，张添回忆，出席见证这次签约仪式的人员“规格很高”，时任白天鹅宾馆总经理的杨小鹏与时任美国驻广州总领事班立德签约，美国驻穗领馆与白天鹅宾馆的租赁合约正式签署，标志着华南地区唯一办理赴美签证的领馆落户在白天鹅，落户在广州，直至到2013年搬迁到珠江新城。

张添回忆，美领馆租下白天鹅的商务楼竟与一个“石油传言”有关。1984年珠江口盆地传出储藏了大量石油和天然气，全球七大石油公司相继涌入白天鹅宾馆驻点，其中埃索石油公司将白天鹅宾馆的副楼改造成办公室和商务公寓。到1987年证实石油开采价值不高，埃索撤出后，依照美国人员生活和办公所需建设的副楼被美领馆看中。

美领馆和石油公司的进驻，实际上是白天鹅宾馆作为对外招商引资合作的一个重要标志，也是广东对外商务往来的开始。

1986年10月18日14时15分,英国女王伊莉莎白二世在叶选平、霍英东等人陪同下，步出大堂准备离开白天鹅宾馆。受访者功图

3

吸引投资：增设商务中心服务投资客商

在白天鹅的历史中，广东对外商务往来始于港商投资，后来事实也证明了，港资是广东改革开放引进外资浓墨重彩的一笔。在霍英东、彭国珍之后，香港工商业人士纷纷到广东投资试水。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广东迎来自由贸易和外商投资的第一个高峰，港资占据广东省利用外资的七成，2017年广州实际利用港资51.8亿美元，占比更高达82.4%。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原院长梁桂全近日接受南都专访时表示，“广东改革开放利用最多的外资就是港资”。

港商最初在珠三角建立“三来一补”加工厂，后来加大在生活和生产性服务业上投资。香港特区政府驻粤经贸办公布的《在粤香港服务业企业名册》显示，珠三角九市有注册港资服务业企业1040家，按行业分类，最多的是以创意设计、咨询管理、资产评估等为代表的企业服务类企业，有305家；其次是餐饮、酒店、零售、旅游为代表的生活服务类，有290家。其中，在广州、深圳、东莞注册的香港服务业企业最多，分别为441家、238家、138家；在广州注册的港资服务业企业中，生活服务类企业有159家，占比超过三分之一。

上世纪90年代，张添在白天鹅宾馆明显地感受到，广东引进投资和商贸往来加速。港商、外商商务洽谈和招待，大多下榻在广州的白天鹅宾馆等五星级酒店，不少甚至在白天鹅长期包房办公。白天鹅因应商务宾客的需求，增加商务中心，后又增设会议厅。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霍英东斥资买了十几辆奔驰车送给白天鹅宾馆接送尊贵的宾客。

此外，广州是最早兴起出租车行业的城市，当年白天鹅宾馆有自组出租车车队，最高峰时有200台出租车服务，“当年汽油供应紧张，白天鹅为了保证车队用油，专门造了一座加油站。”

不仅外商看中白天鹅宾馆的商务氛围，本土白手兴家的企业家也将白天鹅视为身份和事业的象征。改革开放下的广州诞生中国第一批个体户和万元户，做服装贸易起家林为存(化名)是其中之一。上世纪90年代初，他与香港、美国的合作伙伴洽谈都选在白天鹅，“让投资者觉得我们有这么好的酒店，我们是有经济实力的”。后来，他和太太结婚选择在白天鹅的江畔餐厅办西式婚礼，“当时广州很少自助餐婚礼，只有白天鹅能提供场地。”

张添明显感受到，上世纪80年代，白天鹅的主要客源是港澳同胞和国外宾客，到了上世纪90年代开始则是国外宾客占大头，2000年随着改革开放带来的美好生活，国内宾客开始向往五星级酒店的优质服务，开始陆续增加，到如今，国内宾客占白天鹅客源的八九成。

霍英东在投资新建酒店之时还抱有希望，“一业带动百业兴”，他希望投资的不仅仅是一座白天鹅宾馆，而是以酒店、旅游服务业带给内地新的行业观念、市场观念，向内地“输出”金钱、观念，推动中国内地从计划经济时代走向市场经济时代。

“那时候国内的酒店连牙签都没有，很多东西都靠进口，白天鹅又开了牙签工厂。”张添认为，办厂生产、自给自足的模式，也是顺应市场经济按需生产的模式。

4

行业样板：从出外学习到国内酒店学习的窗口

上世纪80年代初，随着白天鹅宾馆、中国大酒店、花园酒店等三家五星级酒店的相继开业，广州商贸旅游业开始起步。广州自古是内外客商往来的口岸城市，商贸住宿需求大，但早期内地城市的商贸服务业的水平普遍不高。要提高服务水准，必须向香港和国外酒店取经。与其他两家五星级酒店外聘团队不同，白天鹅宾馆始终坚持有内地员工管理，在霍英东先生支持下，上世纪80年代，白天鹅的管理团队、厨师团队开始走出国门，赴世界各地学习先进的酒店管理经验。

张添是第一批被送到香港和国外考察的管理人员，“改革开放，大门打开了，我们有机会走出去看看。”他还记得，一众员工到香港富豪酒店参观，真是看花眼，“才知道五星级酒店是这般操作”。上世纪80年代末，白天鹅宾馆员工每年的出外考察培训固定下来，不仅是参观先进酒店，还送员工到国外大学培训学习。

1988年，张添被送到美国康奈尔大学学习，“这是第一次接触到超前的酒店管理理念”，比如酒店收益管理概念，白天鹅在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摸索收益管理系统，而国内服务业普遍在2000年后才使用。1990年，白天鹅宾馆被国家旅游局评为全国首批五星级酒店之一，1991年发布了酒店管理实务手册，“这在国内是首个酒店管理实务手册”，张添说，上世纪90年代国内的酒店业和服务业刚起步，白天鹅的新式管理理念和模式很快成为国内同行酒店管理的“攻略”。

从出外学习到国内学习的样板，白天鹅宾馆代表了我国改革开放服务业的领先水平，是广东走在全国现代服务业发展前列的最好佐证。时至今日，白天鹅宾馆内仍有络绎不绝的同行前来考察，南都记者采访当日，白天鹅就接待了三个酒店的考察学习人员。

2012年白天鹅宾馆停业装修三年，张添形容新生的白天鹅宾馆与国内人民对美好生活向往更为贴近，从本地居民、中国游客的需求出发，提供品质生活的优质服务。作为最高管理层的张添时刻不敢松懈，“广东优质的国际品牌酒店越来越多，我们该如何创新？如何继续保持领先？”

白天鹅宾馆诞生于改革开放、成长于改革开放，是中国现代服务业发展的标杆。历经白鹅潭烟花的烂漫、荣耀的洗礼，如今的白天鹅宾馆正走向沉着、从容；未来它将担负起更重要的历史使命，在新时代改革开放中继续走在全国前列。

专题统筹：赵勇

采写：南都记者 赵安然 实习生 伍雪梨

摄影：南都记者 陈冲

编辑：赵勇

版权声明

本作品著作权归南方都市报社所有，如需使用需经书面授权。授权联系方式：

banquan@nandu.cc，020-83002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