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宁与清华,相隔1518公里

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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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想进取班的同学在山区支教     图 / 受访者提供

出身在西北的农村,父母一辈为了生计除了种庄稼和做零工别无谋生手段。到了子女这里,读书几乎是唯一的出路。但读书有时候也不是一条容易的路。

全文约8215字,细读大约需要20分钟

高考后的暑假

杨龙说自己不喜欢北京,太繁华,竞争压力太大,他高中的理想大学是南京大学,但因为高考一不小心考多了,然后就被人忽悠到了清华。

说起来带了一丝调侃,在接到通知书的一刻心里还是带着满腔的憧憬和忧虑。从会宁二中到清华大学,既意味着会遇到最优秀的老师与同学,也意味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英语是遇到的头一个关卡,同学们有的已经可以和外国友人自如地交谈了,他还站在旁边猜对方在讲什么,原有的分数优势到了这里也泯然于众人。好在能吃苦,军训期间背着铺盖夜雨行军,被子被雨水打湿重了一倍也不算什么困难,相比高中时候野外拉练上山下坡的艰辛,这次军训应该算是一个认识清华的过程和锻炼。

在他的老家甘肃会宁与清华之间,坐火车需要18小时,跨越1518公里的距离。为此,他提前了近一个月时间,才抢到一张硬座,结果出发当天又遇上暴雨冲断了铁路,晚点八个小时的火车,让他在兰州的候车大厅等懵了。上车之后,车厢里隔一两个小时就会有打小广告的冒出来:“方便面需要吗?水需要吗?”还有推销剃须刀、充电宝、龙虎膏的轮番上阵。上个厕所的功夫,对面的大姐已经将脚伸到了他的座位上。

对于自小在会宁长大的杨龙来说,搭上这趟列车就意味着他成为了家里继大姐二姐之后第三个进入大学的高材生,而即将前往的是一个要在那里生活四年的饮食、气候、经济都和会宁不大相同的城市。

北京与会宁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1518公里的空间距离,教育、经济、城市发展也在两座城市之间画上了一道天堑。相比高度繁华的北京,会宁连工厂与企业也少得可怜,向上一层,会宁所属的白银市在《第一财经周刊》发布的《2016年中国城市商业魅力排行榜》中,也仅仅被评定为五线城市。

为了在这座五线城市的小县城里凑齐上学的学费,暑假期间他除了帮着家里打理田里种的麦子、土豆和胡麻之外,还和同学一道帮人修过水库、办过补习班。

修水库的时候,每天凌晨6点半上工,晚上7点下工,他要将水泥浇筑的40斤的六边形砖块每天不停地搬上车又卸下来,然后再一块块搬到水库的斜面上拼接码放。水库的斜面又滑又陡,上面还盖了一层让人脚下打滑的防水布,走的时候更要格外小心,但要不了多久就会脚疼得厉害。

经常一到中午整个人就已经累到虚脱,一块40斤重的砖怎么都挪不起来。他记得第一天上工的时候,因为一个没站稳,自己一米八几的个儿直接从七十多度12米长的水库滚了下去,爬起来撩起裤脚一看,腿磕到砖面上青了一大片。但没办法,第二天照旧上班。有时候碰到加班了,要等到晚上10点半才能收工。老板一声令下,他就要和几个同学大晚上蹲在水库斜坡上,拎着水泥桶一点点挪动着,抹砖块之间的灰缝。

下了工,晚上就休息在帐篷里,用砖架起木板当作床铺,一排过去挤了20个人。有时候木板不齐,中间的缝隙硌得腰疼。

杨龙搬砖的水库     图 / 受访者提供

在工地上做了16天,算上加班费,他一共领了两千块的工资。如果在会宁,这些钱可以支撑大半个学期的开销,但到了北京,可能只够两个月的开销。

差不多的时间,他在高一联想进取班的同学王东乔也奔着相同的目的地坐上了火车。王东乔稍微幸运一些,抢到了出发的卧铺。为了在今年的8月末搭上这一趟车去清华园,他一年多前就做好了打算,如果考不上清华,他就去复读,上交、复旦也不会考虑。甚至连专业也想好了,因为高中时就喜欢电学,所以到了填报高考志愿,他在整个页面的平行志愿里就只填了清华大学的电子信息一项,直到进了学校也不清楚那一整个页面究竟还有多少个平行志愿可供选择。

出发前他也经历了与杨龙类似的暑假生活。因为家里事情多,他直接推掉了一家企业免费资助当地考上北清的学子去上海旅行的邀请,和同学一起去了石家庄的一个夏令营,作为榜样和助教给一群高中生做报告讲题目。每天早上5点起来,晚上查完寝就到了12点左右。

有时候半夜了还会接到学生的电话,问一些在王东乔看来特别简单的题目。一个函数单调题,就可以讲整整一个小时,如果翻来覆去讲了好几遍学生还是不懂,家长会质疑老师的能力,最后只能把解题的过程写得特别详细,拍下来发给学生。

王东乔印象特别深刻的是那次助教回来,他没能抢到卧铺,白天上了一天班,晚上7点又坐了24个小时的硬座到兰州,然后倒车回到会宁,中间四十多小时没合过眼,到家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几乎快要猝死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午饭时间都过了。

忙过了打工与家里的农活,父母带着他去拜访了亲戚们。好些亲戚他见都没见过,进门之后该叫姐姐的人,有时候一开口就变成了阿姨,气氛也变得尴尬。后来他就干脆等父母介绍一遍之后再深情地开口问一声好,随便聊一聊就结束了。大家知道他考得不错,但是有多不错,他们对全省理科第15名、高考总分680分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在他们的认知里,大学被按着城市划分出了三六九等,“考680分和考480分,只要都在北京,就都是一样的。”有的人可能知道清华好像还挺好,也知道北大在北京,但是清华在哪里就不一定知道了。长辈讲话他插不进去,有时候就干脆出去溜达一圈。

杨龙拍的会宁     图 / 受访者提供

象牙塔前被拉开的起跑线

出生在西北的农村,父母一辈除了种庄稼和做零工别无谋生手段。到了子女这里,读书几乎是唯一的出路。

但读书有时候也不是一条容易的路。根据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刘云杉所做的数据统计,中国国家重点大学里的农村学生比例从90年代起就不断下降,2000年起能考入北大的农村学生只占到了一成。看似公平的高考也只能做到结果的公平,很多时候选手们在起跑线上就相隔了半个赛道的距离。

教学水平、家庭境况都成了进入象牙塔前拉开的起跑线距离。

尽管在杨龙与王东乔毕业的会宁二中里,学校已经尽力将最好的师资集中在两个重点班级“联想进取班”里,而且这个班级里的同学还会直接得到联想控股提供的包括学费、生活费在内的各种资助。能够进入这两个班,对于这座国家级贫困县的众多贫困学子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但是对于大部分老师仅有西北师范大学本科学历的学校来说,想要给学生们提供与大城市同步的教学水平是力不能及的。

有时候在学习上,老师们很难给最优秀的学生专业的指导,学生们通常只能靠自学和不断地刷题来自我提升。

王东乔就经常觉得学校的考试实在太简单,基本没有不会做的题目,所以连带着书本上的内容也不想去看。更何况因为高一高二经常上课不带书,到了高三他早就不知道课本扔到哪里去了,借也懒得借。

班主任刘光祖提起这位得意门生,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欣慰和自豪,认为在学习上“他的见解很明确,也喜欢钻研,对于理科的一些问题他很有自己的主张。”

高中时,王东乔就已经主动学习一些大学里才会涉及到的知识,从同济大学理工科的高数课本中看到的洛必达法则被他用在了函数求导上,原本标准答案一长串的文字被简化到了几行。还有高数课本里和高中数学相关的极限、泰勒展开式他都看了一遍。

对他来说,高考数学141分的诀窍在于海量的刷题和一种近乎玄学的领悟。

“课本上很多隐藏的东西都要去挖掘,学生是很难找出来的,老师也讲不出来。比如课本上有证明一个不等式的原题,但是到了导数题中,知道它和想要用这个不等式中间的跨越是非常大的,不是把那一道题做完就可以,甚至不是老师给你讲完你就会去用,这中间需要自己去领悟。”

题做得多了,领悟也就出来了,有些题看一眼就有感觉的话,一定能做出来,但如果没有感觉的话,就连算数都会算错。这种有没有感觉就好像认脸,明明见过但是想不起来名字就算不上认识。如果一道题昨天做了类似的也做对了,今天再看却有一种很生的感觉,哪怕按知识量来说是会的,但是可能瞄好几眼都没有什么思路和感觉。

感觉与刷题的量成正比,刷题的速度也随着感觉的累积而不断加快。虽然高三一年下来,写过的资料摞起来有一米多高,但是杨龙和王东乔基本都保持了每晚10点多入睡的作息。临近高考的几次周测,学校拿出了一套衡水金卷来给学生练手,在理综题几乎没有人两个半小时可以做完的情况下,王东乔最后还腾出四十多分钟的时间来检查。

算了算,高三一年王东乔把市面上能买到的各种金考卷、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必刷卷,只要没有重复的全都过了一遍。从高二学期末补课开始,持续到6月5号,数学就做了一万好几千道。仅仅是刷题的资料费他就花了三四千元,这是高中以来最大的一笔支出。而就连号称比较懒、特别讨厌写作业和刷题的杨龙也在高三一年花了两三千元在练题上。

有一次上心理辅导课,老师让大家将一张纸条裁成左右两半,分别写上自己高三都做成了什么以及还有什么没做。王东乔在左边写上了“我这一年刷了很多题”,右边写的是“这一年里我还有很多题没有刷”。

而高一时还在联想进取班的杨龙因为高二选择了文科,进了全年级22个班里唯二的文科班。在高一数学课上老师进门不到五分钟就不由自主睡得特别死的他,到了文科班被班主任格外器重,成了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在文科班里,老师为了照顾大部分同学的基础,基本不会去讲那些难度太大的题目,只挑一些比较简单的内容在课堂上过一遍,有时候碰上难一些的题目时老师也束手无策。

甚至有一次,教地理的班主任直接把班里同学叫到一起,给大家上了两节数学课,讲数学应该怎么学、三角函数应该怎么解。

点拨学生老师无能为力的地方,家长同样束手无策。

王东乔的爸爸在他一年级的时候给他出了一道三年级的题来辅导功课,他现在还记得自己因为没算出来那道题还被打了一顿。“最后我爸发现是他自己出错题了之后,还一本正经地装作自己没有错。因为他当年高中毕业嘛,直接蒙了我。”

杨龙则经常会被拿来与大他两岁、学习用功、同样在联想进取班的二姐比较,妈妈拿二姐当例子劝诫他,“你看你二姐,数学就是要多算,你要多练啊。”但他一向随意,经常父母说完看看你姐怎么怎么样后,他就接一句“哦,看见了”,然后继续玩儿自己的。

杨龙老家     图 / 受访者提供

半放养过来的杨龙从小学开始,就对认认真真听课、规规矩矩写作业兴趣不大,班主任对他的要求是,只要把练习册做完了,上课听不听都可以。所以到了自习的时候,他就经常自己待在图书角看童话书。

很早的时候,杨龙就确定了自己喜欢文科,但凡有字的书他都会去看,喜欢朦胧诗派,也会自己写诗。刘光祖现在还记得这个孩子的作文写得很不错,是个很有才华的同学。

尽管杨龙在高一时理科并不算出挑,因为社交恐惧他在班上变得有些孤僻,对于王东乔说的“玄学”,他也连连摇头、直言没有那样的感觉。但当他后来说想要换个环境离开联想进取班,去读文科追求一些喜欢的东西的时候,却遭遇了副校长、老师、家人的轮番劝说。

在大家的印象里,学理科就业选择比较多,而文科毕业之后回到家乡能做的只是一些非常低端的工作。更何况他本来读的是“在门口拴两条狗,三年后也上得了北清”的重点班级“联想进取班”,而文科班则经常是一些理科差生的聚集地。

有一次吃完饭回学校,他在教学楼下一抬头就看见了副校长,于是慢慢蹭到了楼梯另一边的台阶继续低着头往上走,到顶之后发现副校长又在他面前站着。副校长看着他说,“杨龙,你确定要选文科班吗?”得到肯定回复之后,也只能说,“好吧,那你好好学。”

老师之外,父母更加不赞成他读文科,亲戚朋友为这件事已经闹翻了。于是每天吃饭的时候,爸妈都会在旁边念叨,姐姐也会帮着父母数落。沉默地听完之后,杨龙又一言不发回了学校。向来被父母温柔对待的杨龙,因为这件事和父亲冷战了足足半个月,谁也不和对方说话。有一次冷战升级,气头上的父亲直接一脚把他从屋里踹到了门外。杨龙就势离家出走,跑到初中班主任那里诉了一下午的苦,结果晚上回去爸妈还是没有理他。

“冷战到了最后,他们就不理我了。后来因为在分科表上签字的时候只需要自己签就好,我签完之后才给他们说,唉,我已经报了文科班了,这件事情就算翻篇儿了。”

会宁梯田     图 / 受访者提供

迷茫之外,野性生长

高三伊始,杨龙每天都会失眠,两三点突然醒来,直到四五点才能睡去,刚闭上眼又到了学校规定的5点40晨起时间。有一次因为压力太大,他偷偷抽烟被副校长抓了个现行,吓唬他说要把他赶出学校。

这位副校长一向严格,但也充满温情。回想中考结束后,杨龙在二中校门口看自己的成绩,副校长经过时便问了他的学习和家境,所有情况都了解清楚后,告诉他可以进学校的联想进取班,对于家里的情况多少可以有些缓解。不过温情之外,更多的是严厉。在军事化管理的学校中,每天跑操的时候会有专门的教官在楼下大喊,但教官的威慑力远远不如副校长安静地站在那里,只要他往那里一站,所有人哗哩哗啦地就集合起来了。

不过关于杨龙偷偷抽烟这件事情,最终的处理结果却是副校长把班主任叫过去批了一顿,之后班主任无奈又把杨龙叫过去讲了讲道理。

此后,这位副校长在每次查晚读的时候,都会特意绕到单独坐在教室角落垃圾桶旁边的杨龙身边看一看。快高考时,副校长在各班走动巡查的时候,路过杨龙的桌旁,又在他的头上摸了一把,问了好久学习状态后又给他打气了一番,这让他觉得意外又感动。

平时的文科班里,气氛格外活跃。高二文理分科后,老师刚一进班就把男生叫进了办公室,“我知道你们刚一进来,就有已经瞄上的了,暗恋是很美好的,但是可别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不过老师说着,同学也就是听着,高三时,只有二十位男生的班里冒出了十对情侣。

一到课间,教室旁边和对面的两个消火栓就成了战斗的武器,男生们把水枪拿出来对喷,一下可以喷出好几米。因为怕被误伤,他们班门口到了课间就变成了禁区,没人敢从旁经过。到了周末,他们还会悄悄出去买些菜在宿舍里和大家一起煮个火锅,这些都成了学习之外不可多得的乐趣。

在老师眼里一向性格沉稳、心态很好的王东乔偶尔也会有压力,他选择在体育课上放松。原先高一高二特别喜欢的篮球到了高三也不再打了,就是散散步,感觉凉了,到太阳底下晒两分钟,感觉热了,到树底下蹲两分钟。

在这之前,他还和另一位同学发起了一场“运动”,号召大家都不交作业,慢慢地,老师收上去的数学作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益变薄,从厚厚的一摞到最后只剩下了零星几本。后来,他的数学课代表同桌每次收作业的时候都对他说,“明天你就写写作业吧!”

料定老师早已知道自己不写作业的王东乔,并没有忘记作业,而是在算着时间,等到老师的忍耐快要爆发时,又刚好换了一本书选修数学4-4,他也跟着换了一本作业,补了两次最新的作业交了上去。如果老师问起,就说“我上一个本子写完了,现在换新本子”,这是不写作业的同学的通用套路。

尽管写作业的次数寥寥无几,但是他对老师们的印象颇好。本来不喜欢圣诞节的班主任刘光祖,有一年的平安夜里给大家买了一大箱包装精美的苹果,还针对每个学生的特点,分别在苹果上写了不同的祝福和心里话。给王东乔的苹果上写的是:“希望你按照自己心里想的去做,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第二天,学生们发现各自课桌上“圣诞老人”发放的礼物,有些人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高考前一天,刘光祖又带着女儿把班里能联系到的同学全部叫了出来。路上,学生们议论纷纷,会不会是班主任通过什么秘密渠道搞到了一份绝密试题让他们练习。去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老师怕他们压力大,就专门把他们叫出来聊天、打气。本来高考第一天因为语文太难,有些人都起了放弃的念头,但想起前一天班主任的打气和支持,大家互相鼓励着又坚持了下来。

联想控股在会宁二中辅导孩子们如何进行未来规划     图 / 受访者提供

一只脚踏进清华,一只脚留在土地

刘光祖在教学生的时候,常常会告诫他们,要走出去,出去了会见到不一样的人,会遇到更好的平台。令他欣慰的是,这两个他教过的得意弟子最终都飞出了黄土地,进入了全国首屈一指的顶尖学府。

但学生们一只脚踏进了北京,另一只脚则因为家庭的缘故停留在那一片黄土高原上。

家里种的作物全部要靠天吃饭,太好太差都是问题。打理起来需要全家上阵,过年也闲不下来。

王东乔家里前几年种西瓜,收成不错的时候销量却不好,只能整三轮车倒进路边水沟。种的玉米也卖不出去,价格低到卖一百斤玉米的钱还不够买一本高三的复习书。这两年家里下定决心改种苹果之后,年初又接连遇到一场冰雹一场反霜,苹果花全被打死,几乎没了收成,但是该做的果树打理一样也少不了。

种苹果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儿。一年里任何一天都有事儿。大年三十过了,就要去地里剪枝。爸爸白天剪过的树枝,王东乔要跟在后面为果树伤口涂药,下午的时候再将树枝抱回来。个子不矮的大男生,在去了顶的苹果树里穿行尤其麻烦,好多时候就只能跪着走。剪枝过后等苹果开完了花,就要给苹果套袋、去袋,然后再去摘苹果。摘苹果尤其得小心,在树上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要特别轻地把苹果取下来,因为苹果稍微一磕,当时看不出来,放几天之后就会有一个伤疤显露出来,那就卖不出去了。

早前村里有过一个砖厂,为了补贴家用,王东乔还会在放假时过去搬砖。刚开工一次性可以提四五块,到后面没力气提了,就索性抱过去。一块砖几分钱,一天下来可以赚到一百多。后来砖厂倒闭了,就只能再去找一些零活。

没有了收成,加上去年妈妈生病动了一次手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又需要人照顾,这些都让爸爸根本离不开家。加上还要供养自己和妹妹两个孩子上学,家里为此可能还会有负债。

好在,联想控股已经坚持14年,从每一届的联想进取班里挑选出六七十名品学兼优的困难学生,替他们缴高中学费,而且每个月还会发放定量的生活补助。与此同时,联想控股还会邀请专家前往学校,为进取班的学生们做拓展训练、卡耐基培训、大学报考指导等活动,并邀请学生到北京参观天安门、登长城、看奥运、组织与北大学子的互动交流活动等,这让包括王东乔、杨龙姐弟在内的很多学生不仅在上学方面解决了后顾之忧,同时见识了大山之外的世界,拓宽了视野。尤其令杨龙感动的是,哪怕自己在高二读了文科离开了联想进取班,但是联想控股对他的资助也没有为此中断,对于家庭、对于父母,还有也曾经接受过联想控股资助的姐姐,这些都是非常大的帮助。他常常会想,其实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在贵州的都匀,那里也有一群接受联想控股资助的学生,他们后来有成立联盟去大山深处支教,用自己一点一滴的行动回馈这个社会。在回馈与公益之路上,比起接受帮助,他更想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更多的人。

联想进取班的同学们到北京参观并与柳传志交流     图 / 受访者提供

杨龙从小学就开始在麦收时节给家里帮忙,三年级学会了拿镰刀割麦子。初三时因为家里一共要承担三个孩子的生活学习费用,他还跟着家人去新疆摘了40天棉花。采棉花按重量来算,棉花包衣割手,又不能戴手套,有时候手就会被划伤。

杨龙妈妈在地里劳作     图 / 受访者提供

后来赶上二姐高三暑假学校补课,爸妈一个在工地做工,一个给二姐和爸爸做饭。家里就留自己一个人,只能自己做饭,有时候做得不好自己都不想吃。就这样呆了一个月,每天米饭、蛋炒饭和面片换着来,必不可少的是土豆,做面的时候切条下锅,做米饭的时候炒土豆丝,倒也让他练就了土豆切丝切块的刀功。

这个暑假,家里给胡麻地除草,他每天5点半起床,到了地里就要蹲着不停地除草。但是除草这件事情是永远没有尽头的,草永远都长不完。锄完了一片,要小心翼翼地将草抱出去,千万不能将草籽儿掉在地上,否则本来一颗草,一场雨过后就会变成一丛草。机械的劳动要每天重复到晚上七八点,整整六天下来,杨龙觉得自己快要废掉了。

后来到了清华,大学军训有一天早上醒来,杨龙发现妈妈半夜两点发了一条短信说:“杨龙,你辛苦了。”一米八几的大男生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王东乔则想到,自己踏上火车来到清华,以后出门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人在窗口看着他慢慢走远了。有一次自己打篮球骨折拄了个拐,七十多岁的奶奶每天做完饭就去挤公交给他送饭。只要自己一出门,她就会跑到窗台一直看着,如果自己走了小路,奶奶看不到,就会格外着急地打电话问孙子去了哪里。后来王东乔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出门之后一定要经过窗子能看到的地方,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出门,奶奶不管在干什么,都会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到窗户看着他。

尽管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适应,但总会变好的,初来清华的压力总会被努力所淡化。杨龙相信,在这片水木清华之中,他一定会慢慢地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养活自己、养活家人,为社会为公益做出自己的贡献。毕竟,骨血里的坚韧与善良是大都市的繁华与黄土高原上的贫穷都无法带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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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微信公号

文 / 实习记者 刘芮 发自北京

编辑 /  陈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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