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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记者 崔慧莹

据多家环保组织自建数据库整合资料统计、南方周末记者核查，在绿债发行之后，至少有四家公司的关联公司存在环境违规行为，包括超标排放、未通过环保验收等。

将鉴定项目是否“绿色”的认证责任，完全推给第三方评估机构来转嫁法律风险也是不合适的。企业应当主动向评估公司提供相关情况，对监测数据的真实性和准确性负责。

全球绿色债券第一大市场在新年伊始又“井喷”了。

2016年至今，中国共计发行各类绿色债券286只，规模达5511.43亿元。在2018年的前15个交易日，国内已至少有18只、共计643亿元的绿色债券上市发行。

绿色债券所募资金只能用于支持绿色产业项目，所以又俗称为环保债券，涉及新能源、资源节约、生态保护和污染物削减等。融资资金用于绿色项目的属性、享受证监会“即报即审”绿色通道的优势，都使绿债格外引人关注。

但有环保组织指出，过去两年间，部分发债公司旗下子公司项目存在环境违规行为，被各地环保部门通报责令整改或开出罚单。

绿债发行者是“染黑”，是“漂绿”，还是另有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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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债“染黑”案

享受了诸多绿色通道，绿债发行主体的环保门槛也就更高，守法合规更是最基本的要求。

然而，环保组织和多位业内专家均表示，虽然暂未有绿债项目被曝光出严重的污染环境行为，但相关企业“违规受罚”的情况时有听说。

据多家环保组织自建数据库整合资料统计、南方周末记者核查，在绿债发行之后，至少有四家公司的关联公司存在环境违规行为，包括超标排放、未通过环保验收等。

2016年11月，北控水务（中国）投资有限公司发行2016年度第一期中期票据，拟将28亿绿色债券用于永宁第二（望远）污水处理厂二期工程等15个项目建设。北控水务表示，绿债发行当时，该项目处于在建期间，符合绿色项目认证及资金投向要求。但在2017年7月20日、8月25日的环保部门现场检查中，该项目所属的永宁北控水务有限公司却连续因废水排放超标受到行政处罚。

图片来源：银川市环境保护局

2016年8月8日，华能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上市发行11.4亿元绿色公司债券。但在榆林市环保局2016年12月10日的调查中，其子公司华能定边新能源发电有限公司建成投运的50座风力发电机未通过环保设施竣工验收，被处以立即停产、罚款十万元的行政处罚。

图片来源：榆林市环境保护局

江苏国信资产管理集团发行绿色债券相关的江苏射阳港发电有限公司、国网节能服务有限公司绿色债券相关的国能南宫生物发电有限公司也各有项目因温排水排海项目未领取海域使用证、在线监测设备及数据异常问题而被当地环保部门通报，责令整改。

2018年2月6日，北控水务集团相关部门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收到罚单时，该污水处理厂正处于二期工程扩建、设备调试过程中。“进水在线设备显示，当时进水水质严重超标，远高于与政府签订的合同约定进水水质，且大幅超过设计处理能力，所以才会排放超标。”

北控方面同时表示，目前该项目已完成环保达标验收工作，截至2018年1月25日在线数据全线达到国家排水一级A标准。但因两次罚单存在诸多客观因素，该水厂已提起诉讼，维持原判后，正在向银川中级法院提起上诉。

华能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在回复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函中表示，该公司2016年7月发行的绿色债券，用途为偿还有息债务，与华能定边新能源发电有限公司项目建设无关。但定边公司确为其子公司，受罚情况属实。"针对存在的问题，我公司正在积极进行整改，近日将全部完成。"

另外被环保组织检举，存在违规记录的两家公司，江苏射阳港发电有限公司表示对违规情况“不知情”，而国能南宫生物发电有限公司截至南方周末记者发稿前尚未能取得联系。

图片来源：江苏省人民政府

图片来源：河北省环境保护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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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联公司违规

对于绿色债券项目的界定虽然有相关的国内外原则和目录，但涉及技术、工艺等因素，金融机构通常不太擅长判别“绿色”。

绿债绿不绿，有多绿？目前通常是发行人聘请有能力的第三方评估认证机构来进行判别。

国网节能的评估认证机构为中诚信，其绿色金融事业部的项目运营总监李占宇介绍，在项目承做前期，他们会通过当地环保部门或其他公开渠道对发行人近三年的环境信息进行查询检索。

此前，国网节能发行的绿色债券（2017年度第一期中期票据）被授予了G-1的最高等级。

对于南方周末记者提到的在线监测设备及数据异常情况，李占宇回复称，将与发行人公司核实具体的情况，如果确实存在实质性环境影响，将进行相应处理并披露在后续的跟踪评估报告中。

接到南方周末记者询问后，为北控水务评估认证的机构——商道融绿董事长郭沛源回应说：“我们查阅了相关文件记录，该绿债评估认证在2016年实施，当时评估认证的二期工程处于在建状态，并未投入运营。环保部门当时也并未作出处罚措施，因此评估认证报告并未提及此事。”

不只是北控、华能，上述四个项目的共性是，债券发行主体为集团级的公司或上市公司，但它们往往不是生产实体，出现环境违规问题的主要是其控股的下属公司。

“这是一种较为隐性的漂绿现象，更应该引起监管部门注意。”公众环境研究中心绿色金融项目官员王茗萱说，他们自2013年开启绿色证券项目以来就一直关注于此。

不只是在发行之后，发行之前，其关联公司的表现也被认为要纳入考察。“关联企业过往曾出现过较为严重的环境问题，没有有效整改，或是对整改和达标情况缺乏后续披露，也能从侧面反映出上市企业环境意识和环境管理体系存在的问题。”王茗萱说。

她认为，这难免令人产生质疑：绿债募集的资金是否投向了真正的绿色产业项目？环境风险是否真正得到了有效管控？

在绿债发行之前，中国节能环保集团公司、山西国际能源集团有限公司、盾安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中电投融和融资租赁有限公司等四家机构也有关联公司的项目受到通报或处罚。

有专家指出，违规项目涉及的污水、垃圾处理企业，节能改造的涉煤项目，垃圾、秸秆等生物质能源发电项目等，本身就与废弃物、污染物打交道，天然存在排放问题，产生污染环境情况的风险较高。

评估认证机构已经注意到这一点。郭沛源他们就曾经拒绝给一个垃圾发电项目提供认证：“该项目建在饮用水源上游区域，并且过去三年曾发生违规问题，我们认为环境风险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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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完全推给第三方评估机构

如何回溯和追踪绿债相关公司的绿色表现？在关联公司、工程项目数量非常多的情况下，逐一进行企业环境信息的披露或进行第三方核查都有难度。查询每一笔资金是否真正用于绿色项目更是困难重重。

违规在发行前多长时间出现，违规情况有多么严重，这些界定标准还很模糊。“目前关于绿债评估认证的技术细节还缺乏统一标准，各评估认证机构因为技术标准、尺度松紧、管理流程不同，可能会给出不同判断。”郭沛源说。

多位专家及业内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当前第三方评估认证机构对绿色债券项目的复查主要以抽查为主。联合赤道绿色金融事业部总经理刘景允说，会选择其中环境风险较高的项目做现场核查，但“有些项目地点不易达到，比如海上风力发电项目，另外也要考虑认证时间周期和发行人可接受程度，如果项目数量较多，逐一核查很难做到。”

第三方评级机构的评估成本、监督压力与市场竞争越来越重。而信息披露程度、尽职调查的细致程度，第三方鉴定机构对环境领域专业信息的鉴别能力各不相同。

刘景允表示，目前的收费基本可以覆盖成本，但是按照新发布的评估认证行为指引，未来要求会越来越高，实际上收费标准应该提高，但是在看到绿债市场前景后，有更多机构尝试进入这一领域，市场竞争趋于激烈。

2017年初，国内的认证机构不足10家，而现已扩张，为招揽客户，有机构降低报价，评估一只债券只收十几万元的都有。

2017年12月27日，中国人民银行与证监会联合发布《绿色债券评估认证行为指引（暂行）》，对评估认证机构资质、业务承接、评估认证内容、监督管理等方面进行了规范。

郭沛源介绍，上述指引中包括以下亮点：明确机构资质的要求；建立绿色债券标准委员会实施自律管理；对存续期评估不合格的，发行人应进行整改和复评，如果仍不能通过，撤销绿色债券标识且存续期内不再恢复。

有规可循的同时，更加规范、严格的评估认证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加评估认证工作的实施成本。

“资本市场考虑的是成本与效率，如果评估机构收费太高，很多公司可能会选择发普通债券，不发绿债了。而最难以用经济指标统一衡量的，恰恰就是企业的环境表现。”一位银监会内部人士说。

刘景允等多位业内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如果项目出现严重违规，为其做绿色项目认证的第三方机构也会受到质疑，“为了维护自身的品牌信誉，核查还是比较严格的”。

王茗萱则认为企业将鉴定项目是否“绿色”的认证责任，完全推给第三方评估机构来转嫁法律风险也是不合适的。企业应当主动向评估公司提供相关情况，对监测数据的真实性和准确性负责。

“由谁去跟进监督，就跟我们平时讨论的环评问题的原理很像。”郭沛源说。既包括环境、债券发行的监管机构和第三方评估认证机构，也包括舆论、公众、NGO等。

刘景允也认为，现在中国的绿色债券市场，主要是“自上而下”由官方层面进行推动，而在海外市场，绿色债券发展更多的是市场自发行为，绿色投资人、气候债券倡议组织等公益组织起到了极大促进作用。

“环保部门将违规行为通报给允许绿债发行的交易商协会；交易商协会对企业进行谴责或披露；第三方评估机构监督后续能不能达到标准；让更多专业组织、协会加入监督，这样才能多方合力推进绿色债券更加清洁透明。”上述银监会人士说。

（关于绿色债券发债方关联公司的污染记录，可给后台留言，索取详细列表。）

【本文首发于2018年2月8日南方周末。原创作品，欢迎转载，转载须联系后台取得授权。】

责任编辑 | 汪韬    视觉 | 袁嘉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