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剑之“越王勾践”:俺知道它是哪位工匠铸造的!| 典籍中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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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将莫邪剑,

战国典籍中多有提及:

《墨子》(宋《太平御览》卷三四四引《墨子》佚文):“良剑期乎利,不期乎莫邪。”良剑在乎锋利能用,倒不在乎是不是莫邪名牌,这口吻确实像墨子重实用轻华贵的风格。这是战国诸子中首次提到莫邪(干将)剑的。

《庄子·大宗师》:“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莫邪。’”金属都说话了,狂喜自己就要在铸剑大师手中变成莫邪神剑,这是庄子诗化行文的风格。

《荀子·性恶》:“阖闾之干将、莫邪、钜阙、辟闾,此皆古之良剑也,然而不加砥厉,则不能利。”我们是第三次引用这句话了。从这里看到,吴王阖闾拥有的名剑除了干将、莫邪,还有钜阙、辟闾等等。

《战国策·齐策五》:“(苏秦说齐闵王曰)今虽干将莫邪,非得人力,则不能割刿矣。”苏秦有三寸不烂之舌,我们可以给予美喻:他的口才像干将莫邪剑一样锋利。

然而,

干将莫邪剑后来下落不明,

因此,

也就有了“是否存在”的疑问。

今天,

咱介绍一把真实出土的“天下第一”名剑

——越王勾践剑

一是证明中国古代剑师的卓越技艺,

二或可佐证干将莫邪剑不只是一个传说。

*两千五百年仍然寒光闪闪

越王勾践,就是那位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灭了吴国的越国国王(约公元前520年-前465年)。

干将莫邪剑是铁剑,释放出来的是以铁剑为代表的铁兵初试锋芒的信号,而同期兵器的主流,还是以青铜为材。越王勾践剑,就是青铜制的。

越王勾践剑于1965年冬天出土于湖北省荆州市江陵县望山楚墓群中。越国剑出土于楚国,这是邦交和战争使然。不说这个。且说那越王勾践剑重见天日之时,目击者都觉得应该高呼一声“天哪!”才能表达他们的震惊之感。那剑竟然还是那样寒光闪闪,毫无铜锈,视2500年悠悠时光若无物。那剑仍然锋利无比,前锋和两锷皆锋利无比。宝剑出土现场,一位民工兴奋地扑上去“握手”,一触即血流如注。后来有研究人员有意摞起20多层纸,以剑割之,穿透无碍。

宝剑全长55.7厘米,柄长8.4厘米,剑宽4.6厘米,重875克。剑的制作也精美绝伦。剑身布满规则的黑色菱形暗格花纹。剑首外翻卷成圆箍形,内铸有间隔只有0.2毫米的11道同心圆,剑格(剑柄与剑身之间部分)外突,正面镶有蓝色玻璃(玻璃!这也是一种了不起的生产发明!),背面再用绿松石镶嵌出美丽的花纹。剑柄为圆柱体,柄上缠着丝绳并刻有三道戒箍。

在靠近剑格的剑身部分,刻有八个鸟篆铭文:“越王鸠浅自乍(作)用剑”。“鸠浅”通假“勾践”,专家由此识别此剑就是传奇国王勾践用剑,因名之“越王勾践剑”。

《考工记》称剑为大刃类兵器,记载该类青铜兵器的铜锡配比为:铜占四分之三,锡(铅等)占四分之一(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以剑而论,这类兵器是必须既有韧性而又坚利的,成其韧性则需要四分之三的铜,坚利则需要四分之一的锡(铅等)。

1977年,复旦大学曾对越王勾践剑作过科学检测,测得含铜量约为80%-83%、含锡量约为16%-17%,另有少量的铅、铁、镍、硫。加上铅、铁等物质的含量,与《考工记》中的配比仍有偏差,即含锡量不足四分之一,这应当是越王勾践剑的铸造更加精密的缘故。

更加精密还体现在,剑身各处铜锡配比各有不同。其中剑脊含铜较高,含锡量只有15.2%,这就使得剑的韧性达到最好,不会被敌剑砍断(如我们常在格斗电影中看到的那样);剑刃则含锡较高,达到18.8%,这就使得此剑既坚且利。剑也是浇铸成器的。同一把剑而有不同的金属配比,这就要求在铸造过程中,必须分两次(以上)浇铸,再复合成一体,专业上称之为“复合金属工艺”。我国铸剑师在两千多年前就掌握了此项高级技术,实在值得高声喝彩。

采用复合金属工艺制成的剑可称为“复合剑”,因剑脊含铜量较高,眼观呈黄(金)色;刃部含锡量较高,就泛出白(银)色。一把剑能闪射出黄(金)、白(银)两种光芒,因此也被称为“两色剑”。

越王勾践剑出土时插在髹漆的木质剑鞘内,躺在墓主人朽坏的身体左侧。专家说,密闭绝氧的墓葬技术,是越王勾践剑经两千多年而不锈的主要原因。

越王勾践剑是国家一级文物,现藏于湖北省博物馆,是与曾侯乙编钟齐名的该馆镇馆之宝。

*说不定就是他,欧冶子!

吴越铸剑业一向发达。原因有三:

一、吴越争强,且西向中原列国争霸,故都好战,刺激着兵器业的发达;二、吴越是水乡,且多丘陵,中原式战车难以驰其轮,故作战以步兵为主,步兵作战以短兵相接为宜,剑妥妥具此优点;三、吴地富藏铜、锡矿,为铸剑业提供了资源保障。

《考工记》称:“吴越之剑,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地气然也。”此所谓“地气”者,可以将上述三个原因都包括在内;离开吴越就不能再铸出那么好的剑了,从这个判断句也看出吴越铸剑师技艺水平是他国工匠所无法复制的。

吴有干将莫邪,能以自己的名字命名自己的匠心之作,这是存在于文本中的稀有的幸运。因为我们知道,古时候的大部分工匠,他们的名字都是被遮蔽了的。越王勾践剑,由勾践自用是对的,岂能由他“自作”?一个伟大的工匠的名字又被一个国王的名字遮蔽了。

但是越国还有一位铸剑名师,也在文本中留下了名字。

他叫欧冶子,被称为中国铸剑业的鼻祖。如果说干将莫邪更近于传说中的人物,则欧冶子就是更近于真实的工匠。

《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在讲述干将铸剑的故事时已先交待:干将“与欧冶子同师,俱能为剑”。另有典籍则称欧冶子是干将师傅而兼岳父,因为莫邪就是欧冶子的女儿。不管真实还是传说,反正干将莫邪与欧冶子就这样亲密地交集了。

现在,我又从我的书架上找出成于东汉的另一部典籍——《越绝书》(《吴越春秋》之文,往往参考此书),其中“越绝外传记宝剑第十三”篇,记欧冶子铸剑之事很详细很好看:

却说越王勾践有五把著名的宝剑,都是欧冶子铸造的,分别是:

湛卢

纯钧

胜邪

鱼肠

巨阙(荀子提到的钜阙)

这五把宝剑都是青铜铸造,其中前三把是大的,后两把是小的。对于这五把剑的铸造过程,文中极尽神奇之描写,比干将莫邪铸剑还要神奇:

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洒扫,雷公击橐;蛟龙捧炉,天帝装炭;太一下观,天精下之。欧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技)巧,造为大刑(剑)三,小刑二……

赤堇山、若耶溪,都在今浙江绍兴(若耶溪还是大美女西施浣沙之地),此以说明欧冶子是越人,在越国,采越矿,铸越剑。但也有说是在越国另一个地方即今福建松溪铸造的,当地有山就叫湛卢山,故出炉的第一把剑就叫湛卢剑。

湛卢剑铸出后,却被吴王阖闾得去了(可能是越王勾践的父王允常进贡的)。但阖闾无道,子女死,以人殉,于是“湛卢之剑去之如水”。一天早上,楚昭王醒来,竟发现湛卢就在他的枕边。

湛卢的故事代表了中国剑的总精神,即仁爱好生而非残暴好杀。这种精神,也是铸剑师工作的动力之源。欧冶子铸剑时,雨师、雷公、蛟龙都来帮忙,连天帝都下来亲为装炭,这情节是告诉我们,天地间所有的正能量都在参与和鼓动着这人间的创造。这正能量,就是生的力量。

后世传说,一代代风云变幻,而湛卢剑一直在人间辗转流传,后来传到了岳飞手中。由正能量参与铸造出来的名器,合当由一身正气的英雄使用,这也是铸剑师所追求的。

可惜鱼肠剑就没有湛卢剑那样的好运气。鱼肠剑也到了阖闾手中,且马上就被藏在鱼肚子里,由阖闾(那时还称公子光)指使的刺客以之刺死了身穿三层铁甲的堂兄弟吴王僚,阖闾这才“继”位为王。鱼肠剑一出道就背上“凶器”的黑名,这是欧冶子始料未及的。也正是鱼肠剑的遭遇,加快了湛卢剑进入楚国的速度(此处亦参见《吴越春秋·阖闾内传》的记载)。

虽然后来那位名叫专诸的刺客也颇被人奉为英雄,鱼肠剑遂也被美为勇绝之剑,但终究有些惭愧惭愧的。

也许您会说,欧冶子毕竟也只是传说中的人物而已,当不得真;那五把绝世宝剑也一样,当真就累了。一直有种风气,那就是怀疑我们传统中的好,好人物好东西一概疑其没有,虽凿凿正史,也指其造假,何况神话传说哉(最近有指“四大发明”为谎言的文章在朋友圈中转发。我,绝不转发!)。而越王勾践剑的忽然出土,就是为了向世人证明,欧冶子是有的,欧冶子铸的宝剑也是有的!而且,说不定铸造越王勾践剑的匠师,就是欧冶子!

*欧冶子和干将合作铸铁剑

同样,以下故事我们也不能只认其为传说。还是《越绝书》“宝剑篇”记载的:

楚王召风胡子而问之曰:“寡人闻吴有干将、越有欧冶子,此二人甲世(甲于世,世上第一)而生,天下未尝有。精诚上通天,下为烈士。寡人愿赉邦之重宝,皆以奉子,因吴王请此二人作铁剑,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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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提到的风胡子是相剑专家。在这个故事里,干将和欧冶子两位铸剑大师(师徒或师兄弟关系)精诚合作了。他们同受楚昭王高薪聘请,专为楚国冶制铁剑。他们“凿茨山,泄其溪,取铁英,作为铁剑三枚”,分别是:

龙渊

泰阿

工布

龙渊剑后因避唐高祖李渊名讳而易名“龙泉”,成为“出镜率”最高的宝剑代名词。龙泉剑还被视为中国第一把铁剑,具有开先河的地位。茨山据称在今浙江龙泉市,龙泉市也因龙泉剑而得名。

却说楚昭王“见此三剑之精神,大悦”,问风胡子三剑名称,因何称名。风胡子描绘说,看龙渊剑,如登高山而望深渊,深不可测,如有龙盘,故名“龙渊”;看泰阿(又名太阿)剑,要看它剑刃放射出的光彩,那光彩“巍巍翼翼”,又如“流水之波”;而工布剑,据风胡子的描绘,是有纹理的,其刃彩就由纹理间起,到剑脊止,那刃彩具体像珍珠却又不能镶在衣服上,也像流水,绵绵而不绝。

却说楚昭王得此三剑,晋国及其附庸郑国闻而求之,不得,乃兴师围楚,三年不解。最后呢,楚王持泰阿之剑,亲自登城指挥,晋郑联军立马溃败,血流千里,而且一夜之间,将士们的头发都白了。楚昭王感叹道:夫剑,铁耳,固能有精神若此乎?

楚昭王这句台词很经典。

读书至此,有分教:

什么是真正的剑的精神?仍然是仁爱好生的精神,具体则是捍卫和平的精神,而不是好战杀人的精神。按我们传统的概念说,我们铸造的是王道之剑,而不是霸道之剑。这一点,也是欧冶子和干将们的自觉追求,这是他们作为匠师必须具有的境界。他们能答应楚昭王,为楚国铸剑,可以想象是对其寄予着期望的。而历史并不按他们的善良想法出牌,乃至于剑成锋指,杀人盈野,这,已不是工匠们所能左右的了。

此外楚昭王所感叹,还是无意中表示的对制造精神、工匠精神的赞叹。这一点亦须明白不糊涂。再想想,当我们到湖北面对真实出土的越王勾践剑而忍不住啧啧称叹时,我们称叹的是什么?不也是铸剑工匠那精益求精的先进制造技术吗?

制造本质上是一种和平的力量,是对美好世界的创造而不是破坏,即使是兵器制造,也是如此,甚至更须如此。正是深源于此,才有湛卢、龙泉等宝剑响亮至今的名声;而在江、浙、闽山水城市间,许多地方都有欧冶子和干将莫邪铸剑的遗迹,我们都视其为美好的地方而心向往之。

撰文 | 独孤放牛(詹船海)

编辑 | 李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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