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11月22日《南方周末》APP

从首脑间通话的方式、次数和内容，总能找寻到两国外交脉络的蛛丝马迹。（农健/图）

2017年2月，习近平与特朗普通了电话，2017年10月，习近平应约同特朗普通话，通话选取时间上的一“晚”一“早”，折射出中美两国不同阶段的微妙关系：前者是因特朗普在台湾问题上的不当立场，后者则是为即将到来的访华之行开个好头。

南方周末记者根据《人民日报》公开报道梳理发现，自2017年以来，习近平先后与国际组织领导人、外国首脑及政府首脑通电话15次，平均每月超过一次，主动通话5次，应约通话10次。与习近平通话次数最多的元首正是特朗普，已有8次。

2017年11月6日，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以来，开启首次亚太之行。一个备受关注的细节是，包括特朗普在内的美国众多高官,频繁使用“印太”一词以替代“亚太”。

事实上，这一新概念，从特朗普的首脑热线中就可初见端倪。美国国家安全顾问麦克马斯特表示，自上任以来，特朗普已与“印太”地区领导人通了43次电话。

作为世界上保密级别最高的电话线路，首脑热线是一种神秘的交流方式,许多通话内容属于保密范畴。即使部分内容最终向外公布，在很多人看来，基本上也是枯燥的外交辞令。

不过，从首脑间通话的方式、次数和内容，总能找寻到两国外交脉络的蛛丝马迹。

“避免擦枪走火”

2017年2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应约与特朗普通了电话，这是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半个月后，两国元首的第一次通话。

2017年10月，习近平应约同特朗普通话，这通电话，来得迅速及时。这是习近平再次当选中共中央总书记半天后，两人的第一次通话。

业内人士分析，通话选取时间上的一“晚”一“早”，折射出中美两国不同阶段的微妙关系：前者是因特朗普在台湾问题上的不当立场，后者则是为即将到来的特朗普访华之行开个好头。

“最初的大国热线，主要是在容易出矛盾的大国之间。目的是在发生重大事件时能及时沟通，避免擦枪走火。”资深外交家、上合组织秘书处前副秘书长高玉生曾对媒体如此介绍。

历史上第一条首脑热线，的确产生于两个对手之间——美国与苏联。1962年，苏联应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的求援申请，决定把中程导弹运往古巴，震慑美国。

在运输过程中，被美国发现。时任总统肯尼迪封锁古巴海域，准备进攻古巴。核战争的阴影笼罩整个加勒比海上空。

接连的书信往来，使双方最终冷静下来，但差点酿成核战争的事实，让美苏两国领导人后怕不已。

当时，书信是美苏两国领导人私密沟通的主要方式。这显然不能满足两国快速沟通的需求。

正是缘于这场危机，直接促成了美苏热线的开通。1963年6月，美苏两国签订《建立直接联系线路的谅解备忘录》。根据这份备忘录，两国建立起了当时世界上第一条全方位的双向通报电路。

两个月后，热线建成。两国于当年的8月30日，对热线进行了测试。华盛顿向莫斯科发出测试信息：The quick brown fox jumped over the lazy dog’s back1234567890。

为了测试键盘操作和字体效果，华盛顿方面的发出的这条信息包含了所有的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几分钟后，莫斯科方面就用俄语予以回复。第一条首脑热线就此建立。

在热线设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美苏两国并没有把这条热线当回事：这条热线的两端并不在苏共中央总书记办公室和白宫，而是分别在克里姆林宫的地下偏室与五角大楼。

首脑热线设立即被打入“冷宫”的状态，直到1967年发生了第三次中东战争才改变。时任美苏两国首脑勃列日涅夫和约翰逊才第一次通过热线进行了沟通，讨论中东局势。

虽然，电话已经存在了近一个世纪，但第一代的首脑热线是用文字来传递消息。“这样设置可能是因为文字表达会更为精确，措辞也更为严谨，以免引起两国不必要的误解。” 中国驻叙利亚、也门前大使时延春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现在领导人基本上都是直接对话，甚至有时还要采用视频。”

在此后的多次战争期间，这条热线都发挥了作用。据负责维护线路的美国德特里克堡军事基地发言人介绍，1990年之前，美国总统至少使用了这条线路15次。为了这15次联系，双方的工作人员在27年间日夜不停地工作，以维持线路通畅。

首脑通话的手段与技术在变化，但为了沟通的目的始终没变。当今世界格局中，局部危机时隐时现，大国之间的热线种类也就越来越多，上至国家元首，下至国家部长。

影响设立热线的因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无疑是两国关系。例如，中国和日本、印度开通的就是“总理热线”，而不是元首热线。

前者设立的命运更是“一波三折”。

2000年，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访日，连接日本首相官邸与北京中南海之间的专线开通，这距离中日达成建热线的共识已经过去了两年。

2010年，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才与当时新当选的日本首相菅直人通话，这距离专线开通已经过去了十年。

一条热线“冷”了十年，足见中日关系的微妙。不过，在中国领导人开启一系列的“融冰”、“暖春”之旅之后，这条热线总算可发挥一些作用。

“中印总理热线是2009年8月在两国边界问题的应对和处理中应运而生。”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南亚问题专家韩华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首脑热线的重要功能，就是为解决问题保持接触。”

印度前外交部长克里希纳曾表示，这项建议是中方提出来的，旨在保持最高级别的定期接触。

海军军事学术研究所研究员张军社曾在中国驻美大使馆任职。他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即使在世界上任意两国关系最为微妙的时期，‘通电话’都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外交斡旋手段。”

复杂的“约会”

“由于时差和国家领导人的习惯不一样，首脑间的通话流程要复杂的多。”时延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据时延春介绍，首脑热线有着严格的流程。事先通报、提前约定、商定时间、达成一致，两国领导人才能按照约定的时间与对方进行通话。紧急情况下，外交人员可能都事先不知道通话议题。翻译也是临时被通知到通话现场。

南方周末记者梳理外交部公布的两国首脑通电话的信息发现，中国外交部通常使用的表达都是国家领导人“应约与××通话”。换言之，首脑之间的通话必须要双方都有通话意愿，如果只是单方面“一头热”是无法打通的。

首脑热线高度加密，且有着重重过滤，但并不私密。旁边会一直有人协助，这些人多数时候是记录、翻译、秘书之类的。他们在现场通过两部电话中的一部听首脑们说什么，而另一部就是首脑专门通话使用。

“首脑通话时，智囊团或者幕僚可能在现场，也可能不在，取决于通话的议题是什么。”时延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美国雅虎新闻网曾专门报道了美国总统的通话流程。

在通话前，通常首先由NSC（国家安全委员会）中负责该国家/地区的部门准备一份简报，然后交由NSC其他相关国家/地区部门审核修改，并经国家安全顾问批准。如果只是简单的问候电话，相关部门则会为总统准备好一些合适的话题，例如问候对方生病的妻子、丈夫等。

一般在通话的前夜，总统会阅读这份简报，若有问题就向国家安全顾问提出。路透社透露，通常在通话开始前，国家安全顾问等相关人士还会为总统进行一次口头简报。

总有另辟蹊径的首脑。

根据《华盛顿邮报》披露的一份通话纪录，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与墨西哥总统涅托通话时，就要求翻译不要再费事地将自己的话转换成西班牙语了，“我确定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我和你打过交道，你的英语讲得比我还好。除非你坚持要翻译——涅托？”

总统的通话经过严密计划，但并非照本宣科。事先准备好的仅是“谈话要点”而非“剧本”，这就给了首脑畅所欲言的空间。因此，领导人的个人风格会使得首脑热线变得与众不同起来：有的领导人更喜欢用正式和官方的礼仪通话，有的领导人更喜欢自由随意地谈判

“约会”的复杂，还体现在不同的电话机有着不同的使用场合。这就决定了首脑办公桌子上的电话不止一台。

从官方公布的领导人办公桌的照片来看，习近平办公桌上电话有三部，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办公室有四部电话。通常它们没有拨盘、也不用拨号,只有各种神秘的字母按键。

虽然是“约会”，但难免发生一些不愉快。

在《华盛顿邮报》发布的同一份记录中，还披露了特朗普与澳大利亚总理特恩布尔的一次电话交锋。这次通话长达24分钟，由于美澳首脑在移民问题上沟通不畅，致使在这次通话的最后，特朗普向特恩布尔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真是糟糕透了，和普京打电话愉快的多。

颇有意思的是，在官方发布的通稿中，此次通话内容仅有寥寥数行，并声称双方确认和强调了美澳的友好关系。

热线中的世界热点

南方周末记者根据《人民日报》公开报道梳理发现，自2017年以来，国家主席习近平先后与国际组织领导人、外国元首及政府首脑通电话15次，平均每月超过一次，主动通话5次，应约通话10次。

与习近平通话次数最多的元首正是特朗普，已有8次。

中美两国元首通话次数最密集的时期，恰恰是朝鲜半岛各方剑拔弩张之时。进入4月，习近平和特朗普在美国庄园会晤，随后半个月内两次通话，内容都涉及半岛议题，足见朝鲜核危机牵动中美两国神经。

朝鲜核危机，首脑热线通话不断。

8月29日，朝鲜发射了一枚越过日本上空的弹道导弹。

导弹发射当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与特朗普举行了约40分钟的紧急电话会谈，30日夜间，再度与特朗普举行约30分钟的电话会谈。日美首脑连续两天通话实属罕见。

实际上，南方周末记者梳理后发现，截至目前，安倍晋三已与特朗普通话17次，超过了任一国家领导人和特朗普的通话次数。

首脑通话对象的选择当然有名堂。

朝核危机出现后，日本立刻与美、韩和澳大利亚首脑通话，而特意忽视了与半岛问题直接相关的中国与俄罗斯。在张军社看来，首脑和谁通话，传递了这个国家的外交立场。日本在与美韩等首脑通话中，过渡渲染朝核问题，并且借助朝核问题，加强自己的军事力量，这都无益于半岛的和平与稳定。

热线的设立往往与当下的世界热点有关。

2013年，普京与奥巴马在G8峰会上签署建立热线的协议，共设立3条，分别是防止发生网络战热线，负责降低核武器风险的热线，克里姆林宫与白宫高官间的沟通热线。

热线多，并不代表联系紧密。据卫报统计，2014年普京与默克尔通话35次，是与奥巴马通话次数的3倍。显然，这与当年格外突出的乌克兰问题有关。

南方周末记者发现，无论是奥巴马还是特朗普时期，在公开报道中，美国总统与中东、东南亚、非洲和南美洲国家领导人的通话数据几乎一片空白。可见，东亚和欧洲事务可能仍是美国外交政策的首要影响因素。

据《每日电讯报》报道，2016年12月，奥巴马曾用这条“核热线”警告普京，不要通过网络黑客攻击干涉美国大选。自2013年起，两国同意网络安全问题应被纳入“核热线”的讨论范围。在这次通话中，奥巴马告知普京通过网络攻击干涉选举，适用于国际法定义下的“武装冲突”，将会被视为战争行为。奥巴马方面称这次警告卓有成效，在选举当日俄方没有进行任何攻击行动，但此前希拉里邮件泄露事件（疑与俄方黑客有关）已经对选举局势造成了极大影响。

首脑通话内容体现世界热点，反之，“热点”却可能让两个国家关闭热线。

2017年4月7日，美国对叙利亚发射导弹，以惩罚其日前对平民发动化学武器攻击。为了表达不满，俄罗斯就曾表示要关闭一条用以美俄沟通的关键军事热线。

战场往往瞬息万变，关闭军事热线非同小可，可能大大提升相关各方的军事风险。要知道，美国和俄罗斯军方官员一直在定期沟通。通过热线，可以帮助两国在叙利亚不断缩小的战场上，把两国部队分隔开来。

还有一条电话热线，连接这两个冷战宿敌的空中作战中心。他们用热线电话每天通话大约10至12次，帮助将美国战机和俄罗斯战机分开。

54年前，1963年，冷战的寒冬中，美苏两国建立世界上第一条首脑热线。

54年后，2017年，深刻的变局中，首脑热线已经成为最为常见的沟通方式之一。它与国事访问一起，勾勒着世界外交斡旋的时代主线。

主编：姚忆江

记者：杜茂林  实习生：马可

编辑：黄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