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隋唐宋明清,半部新会地方史。
以新会学宫为出发点,任意挑选一个方向一路前行,在这路途中就会遇到不尽相同的文物古迹,它们来自隋、唐、宋、明、清等不同的时代,当这些古老的文物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时,文物背后的故事也在随之缓缓展开——它们都各自代表着一段对新会而言不可或缺的历史,但在它们之间又似乎并不存在着太过紧密的联系,它们更像是从过去的不同时间点中走来,最后散落在了如今新会学宫周边的这片土地上。
然而,一旦读懂这些文物背后的故事,也就几乎通晓半部新会地方史。
以新会学宫为核心的1.36平方公里范围内,始建于隋唐的龙兴寺石塔、宋代的新会学宫、明代的石戏台、民国时期的新会书院等大批历史遗存在此地聚集。与过去不同的是,现在,这片区域有了新的名字——“学宫文心”。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对于“文心”一词,南朝的文学理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早已给出过解释。当被赋予了“文心”一词时,新会学宫便有了不同的光彩——它是历代新会人尊儒尚孔的象征,是作为古代新会文化中心的印证,当蓬江以“商”著称,江海以“厂”闻名时,新会独以“文”流芳。
“文心”既在,何以“雕龙”?新会学宫门外不远处,有一座始建于明代的石拱桥,桥下溪水源自圭峰山,传说中溪水流经这里化为龙气,故取名“化龙桥”,寓意新会人杰地灵、英才辈出。传说固然为传说,但新会自古出英才,却是事实。
近日,笔者以新会学宫为中心展开走访,探寻这一带的历代文物;沿途与街坊攀谈一二,细细梳理,从中窥探到新会人对“学宫文心”的情感。
学宫为核心
南北连一脉
从地理位置上看,一条“学宫文脉”贯穿新会会城——以新会学宫为核心,北连圭峰山,南接小鸟天堂与梁启超故居,范围相当广阔;而在“学宫文脉”的核心地带——新会学宫及周边区域,又散落有白沙亭、石戏台、北门窑址、东关基督堂等古迹。
带着向往之心,笔者来到了“学宫文脉”的“心脏”——新会学宫。这座始建于北宋的建筑物,在当年是按照山东曲阜孔庙的模式,因地制宜建造的。经历数个朝代的沿袭和发展,新会学宫形成了庙学相结合的建筑体系,整体建筑格局烘托孔子的丰功伟绩和儒学的博大精深。可以说,新会学宫因儒学而生。
从化龙桥上走过,来到新会学宫前方的广场,再拾级走上泮月池上的石砌拱桥,从桥上下来,再上石级——就来到了新会学宫的大成门。径直往前走,大成殿赫然出现——这是祭拜孔子的场所,殿内正中贴金木雕神龛内供奉一尊汉白玉石的孔子座像。殿内外悬有六块匾额和三副对联,参照山东曲阜孔庙式样,以山樟木通雕龙纹,蓝底贴金,阳刻大字,精美华丽,凸显孔子的崇高地位。
如今,新会学宫还承担了作为新会区博物馆的重任,内部现设立了多个文物展厅。最近,“新会区第一次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成果展”正在学宫内展出,年轻的母亲郑晓玲正带着5岁的女儿欣赏从新会各地出土的文物。“带孩子来这里,我并不指望她能从这个展览里学到什么历史知识,毕竟她才5岁,很多东西都不是她能懂的。但我还是坚持带她常来这里逛逛,多受些文化熏陶总是好的。”郑晓玲说在她自己的童年时光里,她的父亲也常带她来到这附近,“这也许就是属于新会人的传承吧”。
从新会学宫出来,穿过盆趣园和人民会堂前的广场,在新会一中与新会人民会堂之间的路上,笔者遇到了90后张颖瑶,她正用手机拍下从新会一中围墙露出的新会书院屋顶。她说自己数年前从新会一中毕业,考取了北京的学校,北上求学之后,又到了广州工作,这次趁着休假,回来家乡看看。在她的描述里,新会书院是她整个高中时期的精神寄托,“读书难免会累。但当我每次走进新会书院,精神都会为之一振,在这里,我仿佛能跟前人对话,心情也由此获得平静。”她口中的新会书院,现位于新会一中校园内,建于民国时期,装饰有木雕、石雕、砖雕、陶塑、灰雕、楹联等,可以说是岭南建筑工艺的集大成者。
张颖瑶回忆,高三的那一年,她格外喜欢坐在教室里,眺望窗外的圭峰山峦,“尤其是在傍晚,我在写作业的间隙抬起头来,就能望见远方的圭峰山,周围伴随着浓墨重彩的晚霞,那种美可以说是惊心动魄的!”或许,当年求学于新会书院里的学子们,也曾在埋头苦读中抬起头,眺望漫天的晚霞和远方的山峰,渴望有一天,怀揣着满腔热血的自己也能跨越家乡的山峦,直达远方。人已不是当年的人,学校也不再是当年的学校,唯独山还是那座山——大概古今一梦,莫不如是。
人处于“学宫文脉”的核心区域,却能远眺圭峰山——新会学宫作为“心脏”,连接起南北两端。明朝成化年间,陈白沙在新会学宫东侧设台讲学,在圭峰山上取草制成茅龙笔,所谓“文脉”,取的便是“一脉相连”之意。
以时间为轴看“学宫文心”
以时间为轴看“学宫文心”,这里拥有从隋唐至民国时期的历代建筑,而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建成的新会人民会堂、盆趣园等,也都属于“学宫文心”的一部分。其中最久远者,当属隋唐的龙兴寺石塔。
新会学宫附近有座小山丘,名唤“马山”,笔者从马山西面的石级往上走,无需几步的功夫,便看见一座石塔静静地矗立在眼前——龙兴寺石塔,观察石塔,高6层,塔身用石砌成,座为八角形双覆盆式,表面的花纹已不甚清晰,整座塔给人以古拙之感。
石塔附近,十多位老人正聚在一块聊天,攀谈之中,林胜泉老人向笔者大致介绍了这座石塔的来由:“从前,新会有座龙兴寺,非常宏伟,可惜后来被毁,只剩这一座石塔了。”介绍至此,林老周围的四五位老人也纷纷说道:“这座石塔以前不在马山,而在西山,上世纪末才被搬到这里来。”
老人们的记忆大致准确——据史料记载,龙兴寺在新会的大云山之麓,始建于隋朝,历经多次重修后,在明朝成为新会十大古寺之最,从前的龙兴寺,规模很大,中有文昌宫、天妃庙、六祖庵等建筑,僧徒众多,香火鼎盛,可惜被毁于清道光年间,遗留一座石塔,1929年此塔被迁至西山,又在1998年被迁至马山。
看着石塔,林老说,以前,他几乎每天都要和妻子来到此地,在树荫下闲坐聊天,这一来便是十多年,直至今年年初妻子溘然长逝,来这里的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说,他的妻子一生礼佛,一生虔诚。
他又说,人的一辈子总要留点遗憾,就像龙兴寺的石塔一样,历经千年,还是难得圆满,却仍然笔直地站在天地之间——林老说,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感悟。
“泪潸然,两番赋离鸾,两番赋离鸾,何日再团圆……”言谈间,林老身旁的录音机传出《再折长亭柳》,粤曲名家陈玲玉婉转的唱腔在空气中越飘越远——梵音稀声,粤韵却是正浓。
从马山上下来,取道迎宾馆,从园林、酒店建筑中穿过,笔者来到了平安路上的明代石戏台,因为赶上周末,笔者恰好赶上本地曲艺社团在这里表演折子戏。站在台前闭目聆听,本地社团的演出自是比不得名伶、老倌,却也韵味深长。这座建于明代的石戏台,在经历近年来的修整之后,显得生机勃勃——作为舞台背景的门板,上方写有“出将”和“入相”的字样,雕刻被涂以金漆,在阳光的照射下金碧辉煌,让人不禁凝神屏息,悠长的粤韵仿佛正从舞台回旋上升至屋顶,再从歇山顶跃出、飘散。新会本地有名的摄影家冯耀华常年把相机镜头对准石戏台,他曾经在这里遇到一位眼盲的老婆婆。在他提供的一张照片上,这位老婆婆用拐杖支撑着自己的身躯,勉强在椅子上坐直了,眉头深深地皱起,双眼眯成缝隙,正听得入迷。
北门窑址向人们讲述新会古代制陶业的兴起;马山古城墙无声地展示新会古代城池的变迁;马山阁安静耸立,少有人记起这里头曾有过用于向全城报时的大铁钟……这种种古代遗存无不在诉说着一段段历史。一路走来,历史片段如同走马灯一般,一幕幕地在笔者眼前展现。
从“存忆”到“传忆” 传递记忆和情感
平山小学旧址、炼丹井、象山、景堂图书馆……这一路上,历史遗存之多,足以让外地人赞叹,让本地人自豪。但人们又不禁要说:“这些建筑都各有背景,相互之间又是孤立的,难以将它们连成一体来看待。”
然而,且不论这些建筑都属于新会历史的一部分,只需依靠新会人的情感,就可以将它们串成一片。大多数新会人的记忆恐怕都有着属于圭峰山、学宫、盆趣园、人民会堂等地方的一席之地——孩提时牵着父母的手走进新会学宫;青年时和同伴一口气冲上圭峰山的山顶;中年时和爱人在人民会堂前散步;年迈时再到盆趣园闲坐……新会人的生命因这些历史遗存而丰盛,当人们用记忆和情感将它们串联时,这些看似孤立的历史遗存便不再孤独。
在由新会区会城街道办与广州中大旅游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一同编写的《江门市新会区学宫文心发展策划2016深化行动》里,有关“存忆”的概念是这样的:“存忆,保存历代新会人生产生活和思想交流的空间,为历代新会贤达志士、文人墨客寄托自身的情感和体现现实提供空间实体,让老一辈新会人向后辈传达的情感具有更为真实的感觉。它通过构建空间系统,以利于直接传递城市的记忆和情感,使人们身处其中产生情感共鸣,达到‘存忆’乃至‘传忆’的目的。”
“文心”是什么?——它可以是新会学宫里,父母在孩子内心播下“崇尚知识”的种子;可以是新会书院给学子从背后往前推一把的动力;可以是老伴离世后,龙兴寺石塔给林老的陪伴;也可以是明代石戏台前,盲眼婆婆靠着聆听粤曲所触碰到的光亮……它给予人在懵懂迷茫时继续前行的勇气,在浑噩困苦时可以依靠的慰藉,没有人能言之凿凿地说明“文心”具体指代什么,但“文心”就在新会人的心里,学宫一带的历代遗存,已然成为新会人共同的情感归依。
弹指一挥间,千年光阴在新会流淌而过,陈白沙、梁启超等名人从这里一一走出——新会有学宫,文心可雕龙。
【记者】朱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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