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艳（化名）的姐姐在清远市人民医院通过检查被诊断为宫颈癌。为了进一步确诊，她陪同姐姐带此前的检查单到广州肿瘤医院。医院要求再次检查，诊断为宫颈癌。回清远治疗时，姐姐又被要求做第三次检查。

“怎么又要重新检查？身边90%的人都这样抱怨过呢！”刘艳说，她虽无奈，也习以为常了。

10月起，北京、天津、河北三地共132家医疗机构对首批27项临床检验结果实施互认。这被不少业内人士认为是医学检验、影像检查结果互认（以下统称为“医检互认”）的“再破冰”。

早在10年前，原国家卫生部就发布了《关于医疗机构间医学检验、医学影像检查互认有关问题的通知》，力推医检互认；广东也在2013年实施全省三级医疗保健机构及部分医学检验所的医学检验、影像检查结果互认，117家医疗机构纳入互认范围。

然而，一些业内人士认为“推进缓慢”，大众对“重复检查”的抱怨声仍不绝于耳。医检互认到底难在哪？十年后的“再破冰”能否带来新变化？

重复检查都不必要吗？

疾病是动态发展的，多次检查对疾病诊断很可能有重大意义

对“重复检查”，刘艳虽无奈，却有些习以为常了。“医院这么做，应该一方面还是从收入考虑，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不相信其他医院的技术。”

前不久，一则新闻吸引了刘艳的注意：北京、天津、河北启动医疗机构临床检验结果互认试点工作。三地共132家医疗机构的27项临床检验结果于10月1日起实施互认，其中包括19项生化项目、3项免疫项目和5项血细胞分析项目。

“这意味着患者持检查结果到其中任何一家医院就诊，都不需要重复检查了。”刘艳觉得这是好事。

网上也很快议论开了。不少网友认为，这是“省钱、省事、省时的惠民政策”，方便了病患，减轻了经济负担。

“‘医检互认’的意义远不止于此。”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医务科科长吴本权说，这一措施可实现不同医疗机构之间的资源共享，改进病人就诊流程，和百姓关注的看病难和看病贵的难题，对推进医改有深远意义。

南方日报记者查阅资料发现，早在十年前，也就是2006年2月，原国家卫生部发布《关于医疗机构间医学检验、医学影像检查互认有关问题的通知》；2010年6月，国家又继续发布《关于加强医疗质量控制中心建设推进同级医疗机构检查结果互认工作的通知》。此后，“逐步实行同级医疗机构检验结果互认”被写入《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印发2011年公立医院改革试点工作安排的通知》。

然而10年来，大众对“重复检查”的抱怨声仍不绝于耳。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在2015年发布过一项网络调查结果：数据显示73.0%的受访者遇到过在不同医院重复做检查的情况，70.1%的受访者对医院检查结果互认表示赞同和期待。

“互认多数是为了减少重复检查，但多次检查不等于重复检查。许多‘重复检查’是必不可少的。”江苏省宜兴市第二人民医院儿科副主任医师陈卫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直言:“人命关天，谁敢轻视？不应放大检查互认在缓解 ‘看病难、看病贵’中的作用。”

南方日报记者留意到，在此次京津冀启动试点时，相关负责人明确解读：这意味着“在不影响疾病诊断治疗情况下”将不再进行重复检查。

“确实，我们医院有四五百个检查项目，但是京津冀只启动了27个试点项目。有些项目要实施互认是很难的。”南方医科大学珠江医院检验医学部副主任袁小澎说，能否互认要视情况而定。

“对于普通的体检项目，如乙肝两对半、肝功能、肾功能等，这些相对稳定的项目，医院间进行互认不成问题；一些医学影像检查结果，如肠镜、胃镜，短期内无需重复做。”但袁小澎说，更多医学检验结果变化特别快。

袁小澎举例，一位有胸闷病史的病人，白天不舒服到医院检测，显示肌钙蛋白正常。晚上病症加剧再来看诊，医生需要再次检查肌钙蛋白才能明确是否有心梗。“因为急性心梗发生时，肌钙蛋白才会迅速升高，患者白天的结果正常，不意味着晚上病症加剧后不会发生心梗。”

很多医生有这个观点：疾病是动态发展的，多次检查对疾病诊断很可能有重要意义。吴本权曾为一位31岁的女性病人做CT，原检查显示右肺阴影大小约5毫米，一个月后再次CT检查却发现原阴影扩大到8毫米，及时手术作病理检查确诊其为早期肺腺癌。如果没有复查后果是严重的。

“所以某些可疑的肺部结节的动态随访是必要的，通过反复检查能确立是否恶性倾向，及早干预。有的病人尽管在院外做了CT，但没有增强和图像重建，对肺部病变的性质难以确认，这时也需要再次CT检查。”吴本权认为，真正不必要的重复检查其实并不多，有时出于疾病诊断治疗的需要，许多检查都是合理的。

医疗机构热情度为何不高？

检验、检查技术水平参差，这边检了那边不认

2013年2月，当时的广东省卫生厅（现为广东省卫计委）发出通知称，当年3月1日起全省三级医疗保健机构及部分医学检验所实施医学检验、影像检查结果互认，纳入互认范围的医疗结构全省共有117家。

三年多过去了，不少业内人士直言，医疗机构的热情度并不高。为什么？

“不可否认，检查项目仍是医院的一部分经济支撑。”吴本权进一步解释， “国家为了控制药品的使用，对药占比有严格规定；随着医院药品零加成的实现，财政补贴又不足以维持公立医院发展，医检项目对医院的经济收入和对药占比都有重要影响。这就导致了医院方面一定程度上的“软抵制”。

医生们还担心，医院间由于技术水平差异，影响检验结果。“理论上说，三级医疗机构质量标准接近，但不同医院的优势学科不同，设备和仪器可能也不同。比如，一些肺部影像结果需要在电脑中后处理包括三维和四维重建和进行追踪对比。如果病人仅带来打印的胶片，其信息量有限，不再次检查对肺部结节的良恶性甄别有时是困难的。”吴本权说。

即使被反复“折腾”过，刘艳也认同医院间存在技术水平差异的说法。“从清远到广州，就因为更相信广州医院的医疗技术，重新检查了也会更放心。”

另外，检验水平和“人”的因素也息息相关。袁小澎说，在没有医学检验专业前，很多医院的检验人员都是从护士，或者其他岗位上转过来。1984年，经教育部批准，医学检验本科专业才逐渐建立起来。因此，如今各医院检验科人员素质参差不齐。“三甲医院相对好一些，甚至有博士、硕士学历的检验人员。但在有的医院，人员素质相对难保证。这样的结果，就难以互认了。”

典型的案例还有乳腺癌的超声检查。中大肿瘤医院超声科主任李安华教授说，就乳腺疾病筛查而言，超声检查的扫描质量影响了乳腺筛查结果，阅片医生是否有经验也直接决定了能否准确判断。对于乳腺癌这样的疾病，早发现早治疗效果完全不同。

南方日报记者发现，为了解决人员、设备、技术参差的问题，此次京津冀三地卫生计生委共同成立京津冀地区检验结果互认工作专家委员会，并制定了相关技术指导规范和工作指南；而且，首批纳入检验结果互认的27个检验项目均为临床实验室最为常用、有质量标准、有室间质评计划、易于标准化、且有一定地方互认工作基础的检验项目；三地对试行临床检验结果互认的医疗机构实施动态管理，建立了退出机制；对于不符合互认要求等情形的医疗机构，将根据情况督促其进行整改或取消。

这与美国的做法大同小异。相关资料显示，美国医疗机构对检查互认有三个前提：相同水平的医院；相同档次的设备；相同的质量控制与管理水平及要求。如果满足不了这三点，各医院间就不能互认。

医检之路在何方？

打破“软抵制”，建立区域化检验中心

如今，京津冀的医检互认“再破冰”，引发了许多人对医检互认未来发展的思考。

“要打破医院的‘软抵制’，必须扫除制度上的障碍。”吴本权说，“破除以药补医后，以检养医的问题会更突出，医疗服务价格的调整更迫切。未来应该进一步理顺医疗服务价格，让医生完全根据病情需要提供高质量的诊疗服务。”

对此，常年关注医改的业界人士廖新波多次为医生劳动价值鼓与呼：“只有在医生劳动价值得到科学体现的情况下，医生判断患者是否需要重新检验或检查时，才能完全取决于经验与水平，而不与任何经济收益、任何考核指标挂钩，因为他们不需要从重复检查中获得半毛钱利益。”

此外，成立区域化的检验中心也是一条出路。

今年5月16日，广东省政府办公厅出台《广东省加快推进分级诊疗制度建设实施方案》，提出要推进区域医疗卫生资源共享。要求整合二级以上医院现有的医学检验、医学影像、病理诊断、血液净化机构及消毒供应中心等资源，向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和慢性病医疗机构开放。《方案》还鼓励社会资本发展第三方医学检查、医学影像、病理诊断、血液净化以及消毒供应机构。

“如今，医学检验较为匮乏的是基层医院。要推进医改，实现分级诊疗，关键是要促进医疗资源下沉。一方面，实力雄厚的医院可以成立区域性的检验中心，为片区医疗机构提供服务；另一方面可引进社会资本进驻检验机构，建立独立的影像和超声中心等，服务于日益扩大的、医院难以承担的医疗市场。”吴本权说，目前，广东正在发展的第三方检验平台，如金域、达安和华大等检验中心已与医院进行合作，涉及临床、科研等方方面面。

袁小澎认同成立区域化检验中心的观点。但他始终认为，统一标准才是互认的前提。随着医疗水平的提高，会有越来越多的项目加入互认的清单里，这更需要规范的、完整的检验标准和互认标准。

“比如以病情轻重为标准，限制检验结果的时效性。一些变化特别快的项目，就不应盲目去认可别人做的结果。而且，检验结果要准确，不仅要将测定方法标准化，还涉及到试剂盒和仪器的评价和标准化，涉及到实验室的管理，人员的培训和资格的认定等。”袁小澎说。

在吴本权看来，未来医检互认之路还很长，需要更好地提供质控保障、加大信息化建设和人员培训，才能更好地保证检验结果的准确性和科学性，更好服务患者。

(通讯员江澜、胡琼珍对本文亦有贡献)

【记者】曹斯

【实习生】谢欣茵

【校对】曹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