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许智博 2016-01-15 17:20
文|许智博
沾血的“投名状”
就在刘贵夺为未来焦虑的时候,黄金波为他带来了一条消息,让刘的头脑再次瞬间充血。黄金波说,“内蒙古帮”的包德以老乡的关系拉拢他,对他称刘贵夺只想带着两三个信得过的黑龙江老乡去日本,把剩下的人全部杀掉,所以希望黄金波跟他们一道“反了刘贵夺”。
刘贵夺,这个成为渔船上实际头目的80后年轻人,当即决定除掉“内蒙古帮”以及与他们“走得近”的同伙。他叮嘱姜晓龙、刘成建看紧“内蒙古帮”的行踪,暗中以各种借口收缴了他们的刀具;他半诱导半威胁船长李承权说,自己手上已经有了七八条人命,剩下的人想要活命,就必须要“沾点血”。见李仍在犹豫,他又刺激李称,王永波是包德杀的—这或许多少让李承权有了报复的念头,因为王李二人平时私交甚笃,以兄弟相称。这样的情绪加上保命的恐惧,李承权最终同意跟随刘贵夺。
一直没有参与杀人的大连船员崔勇、段志芳,也主动找到姜晓龙,希望姜可以跟刘贵夺说情,让他们入伙。姜晓龙表示自己说了不算。在某一瞬间,姜晓龙也曾对二人流露出了自己的绝望:“跟我们干啥,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我自己活哪天都不知道呢。”
对“内蒙古帮”的杀戮,也成为了对李承权等“新人”的“投名状”。7月24日,刘贵夺把尖刀交给李承权,让姜晓龙等已经“沾过血”的人拿着刀站在二层的甲板上,看着李承权带着王鹏、崔勇等人动手刺杀包德。
李承权等人向包德的腹部、后背捅了数刀,却没有放倒这个蒙古汉子。崔勇见包德被捅伤,赶紧将沾在手上的鲜血胡乱抹在脸上,大声喊到:“我沾血了!我沾血了!”包德挣扎着往外冲,又被等在后面的黄金波捅中一刀,绝望之中选择了跳海。
剩下三个内蒙船员见势不妙,已经顾不得穿上裤子、拖鞋,慌乱中纷纷跳海。被视为与内蒙船员们走得近的邱荣华、单国喜也在乱刀阵中选择了跳海了结生命。
“内蒙古帮”等6人被清算的第二天,刘贵夺再次将刀具收缴由自己保管,“不想再杀人了”。但他希望“安定”的愿望又一次落空了,仅仅一夜之后,又一场骚乱不期而至。
7月25日凌晨,李承权起床上厕所,回到驾驶室突然发觉燃油机转速表的转速从980猛降到700左右,他赶紧带人寻找原因,最终发现机舱底部进水。此时,他发现已经找不到大管轮王延龙。
船舱漏水是船底总阀开了,这个只有王延龙和温斗知道,但那时候温斗早已被推入大海。
沉船的恐惧感瞬间笼罩在这些没有航海经验的船员心头,李承权再次显示出了船长的职业本色,他和刘贵夺阻止了想要跳海求生的骚乱船员,将他们有序组织起来,通过关闭主机、抽水、放锚、绑空油桶等方式,将船逐步稳定下来。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中,一直被劫船者控制的大副付义忠,带着宫学军、丁玉民、宋国春三个同为大连籍的船员,身着救生衣,跳上载有救生物资的救生筏筏悄悄逃走,李承权发现后曾大声招呼付义忠等人上船,但遭到拒绝,因为“回来也会被杀死”。
救生筏不仅没能救命,反而惹来杀身之祸—洋流又将四人送回到“鲁荣渔2682”号旁边,这一次,或许是认为遭到了背叛,愤怒的李承权没有再喊他们上船,而是说:往死里打。后来在法庭上,李承权辩解称,付义忠当时试图割断渔船的锚绳,他是为了船的安全。
就这样,刘贵夺、李承权、姜晓龙、刘成建等人朝木筏上投掷钓鱿鱼用的两公斤重的铁坠,付义忠、宫学军、宋国春见状弃筏跳海,姜晓龙跳上木筏持鱼枪捅刺丁玉民,丁玉民也只好跳海。
求救的宋国春被拉上渔船,已经开了杀戒的李承权怂恿刘贵夺,让“手上没沾血”的项立山和段志芳杀掉宋国春。项、段二人听到命令时,立刻愣在了原地,随即,担心被灭口的他们,不顾宋国春的苦苦哀求,剥下了他的救生衣,用绳子捆了他的手脚后,又在绳子上系上了五六个铁坠,黄金波也在一边“帮忙”,又往宋的衣服口袋里塞上了两个铁坠。
宋国春就这样被推下甲板,成为了最后一个遇害者。这条船上的生命消失了2/3,活下来的11个人成为了“全员恶人”。
陆地上的诱因
失踪的王延龙制造的机舱进水,让“鲁荣渔2682”彻底失去了动力。为了活命,李承权打开了关闭一个多月的通讯设备,发出求救信号—此时,虽然渔船已经进入了日本海域,但刘贵夺偷渡日本的美梦,也与渔船上的杀戮同时画上了句号。
与“鲁荣渔2682”失去联系后,鑫发水产所在的荣成市两套领导班子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一个月前,他们请求过智利海军协助,将“鲁荣渔2682”的捕捞区域拉网搜查,却一无所获。7月25日,收到“鲁荣渔2682”求救信息后,在日本海上保安厅的协助下,中国派去的渔政118号船将“鲁荣渔2682”拖回了它的出发地石岛港。
2011年8月12日9时,这艘神秘的渔船终于在荣成石岛靠岸。但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这艘出发时载有33人的渔船,下船的只有11人。尽管刘贵夺和李承权曾组织过“幸存”的船员们串供,将罪行推到死去的包德等人头上,同时销毁救生衣、刀具等各种证据,把包括航海日志在内的“有字儿的东西”全部扔进了海里,但警方在船上发现的大量喷溅型血迹和人体组织,还是让他们的谎言不攻自破。
随着案情逐渐清晰,无论是凶手的家属还是被害人的家属,都有一种不真实感。大连当地派出所里,当警察递给船员王鹏的母亲一张荣成警方的拘留通知书时,她如同遭遇雷击。她说,看到“涉嫌故意杀人”几个字时,她想叫,但嗓子是哑的,她想按指印,但哆哆嗦嗦怎么都按不下去。最后,三个警察抓住她的手,把手印给揿了上去。
崔勇的母亲看到拘留通知书时,当场就跟警察打了起来。她深信老实的儿子不可能杀人,甚至央求邻居几十人,联名为崔勇写了一封长长的证明—后来,崔勇对她说,他在船上一度想跳海寻求解脱,但想到年迈的父母和贫寒的家境,他选择了“沾血”,回国坐牢。
成为被告的11个船员里,接近半数都请不起辩护律师,只能接受指定的法律援助。而不少的被害人家庭,也只能一起聘请一位律师进行诉讼。
“法庭上,11个被告从外貌上看,都是让人难以留下深刻印象的普通人。”来自大连的张文谱律师说,“他们自己也都供述,当船员的动机就是觉得赚钱多。”
船员们在口供中反复提及的“沾血”一词或许是个微妙注脚——他们也许始终不想面对“杀人”的事实。在法庭上,法官曾问刘贵夺“沾血”是什么意思,他先是拒绝解释,后来顿了一下,说:就是杀人的意思。
2013年7月19日这一纸判决并未让船员家属们服气,有些人当庭选择了上诉。他们不服判决的理由有两个:
一是18个新船员在没有拿到船员证的情况下就被送上了渔船,
二是鑫发水产当时与船员们签订合同时,确实存在问题,而这正是这次惨案的诱因。
根据国家海事部门的规定,只有经过基本安全、救生、消防和急救的培训(四个月培训时间并需要考试通过)拿到“四小证”后,人员方可登船,而远洋船舶的船员,必须要向海事局申请相当于护照性质的海员证。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被告辩护律师称,“鲁荣渔2682”上的人间惨案,渔船所属企业应该负相当的责任。远洋船舶的船员心理负荷通常很大,工作生活环境逼仄,以及不容打破的船员等级管理制度,轻则让没有经验的新手人体生物节奏混乱,重则会引发心理学上的“路西法效应”,出现暴力行为。
没有出海经验的船员超过了船员总数的一半,在很大程度上为后来的集体骚乱和杀戮埋下了心理上的隐患。在对11名被告的审讯过程中,船员项立山还被查出了有盗窃罪的前科——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鑫发水产在招聘船员过程中的不够规范。
根据为温氏兄弟代理劳务费和工伤赔偿的张文谱律师反映,“鲁荣渔2682”属于“荣成鑫发水产食品有限公司”,但警方最后从温斗的遗物中找到的合同,上面盖的章却是“荣成鑫发渔业有限公司”。他到工商部门去查,发现该公司在工商部门从未注册过。
因为马玉超被认定“失踪”,按照司法程序,冯桂杰和老伴要在判决3个月后,再向警方申请认定死亡。这个瘦小、黝黑的女人至今一提起儿子,眼泪还是哗哗往下掉,打湿那件与她年纪极不搭称的绿色T恤,“两年里我们从大连到威海,来来回回六趟,路费已经出不起了。我现在回老家没有了房子,回大连没有了儿子,还有三个老人要养,孩子的奶奶到现在都不知道孩子已经没了,一过节就问孙子怎么不回家。”
冯桂杰曾想去“鲁荣渔2682”上看看,给儿子烧些纸钱,但未被允许。这艘沾满鲜血的渔船,早已重新装修后于去年出海,开始了第六次远洋作业。
11名被告的情况
刘贵夺
黑龙江龙江县人,起组织、指挥作用,先后致夏琦勇、温密、温斗、岳鹏、刘刚、王永波、姜树涛、陈国军、薄福军、吴国志、包德格吉日胡、戴福顺、包宝成、单国喜、邱荣华、宋国春16人死亡,致双喜、付义忠、宫学军、丁玉民4人生死不明。
姜晓龙
黑龙江五常县人,捅刺夏琦勇,导致矛盾升级,在杀害夏琦勇、温密、温斗、刘刚、姜树涛5人中起主要作用,参与杀害岳鹏、包德格吉日胡、戴福顺3人,将丁玉民、付义忠、宫学军赶下救生筏致3人生死不明。
刘成建
黑龙江依兰县人,在杀害夏琦勇、温密、温斗、岳鹏、王永波5人中起主要作用,参与杀害刘刚、包德格吉日胡2人,将丁玉民、付义忠、宫学军赶下救生筏致3人生死不明。
黄金波
内蒙古牙克石市人,在杀害温斗、刘刚、姜树涛、包德格吉日胡、邱荣华、宋国春6人中起主要作用,参与杀害温密、薄福军、吴国志、陈国军4人。
李承权
辽宁大连市人,在杀害包德格吉日胡、包宝成、单国喜、邱荣华4人中起主要作用,与刘贵夺共同组织、指挥将付义忠、宫学军、丁玉民赶下救生筏致3人生死不明。主动向刘贵夺提议由段志芳、项立山杀害宋国春。
王鹏
辽宁大连市人,实施了杀害薄福军、吴国志、包德格吉日胡、单国喜、邱荣华5人的行为,参与杀害包宝成。
冯兴艳
贵州松桃苗族自治县人,实施了杀害岳鹏、刘刚、吴国志、邱荣华4人的行为。
梅林盛
辽宁瓦房店市人,实施了杀害薄福军、吴国志2人的行为,参与杀害包德格吉日胡、单国喜2人。
崔勇
辽宁普兰店市人,实施了杀害包德格吉日胡、邱荣华2人的行为,参与杀害单国喜、包宝成2人。
段志芳
辽宁盘山县人,受刘贵夺胁迫杀害宋国春。
项立山
辽宁黑山县人,受刘贵夺胁迫杀害宋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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