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17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巴黎北郊塞纳-圣但尼省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介绍竞选纲领。（新华社 肖恩·洛朗/图）

被疫情和股市搅扰得心绪不宁的奥罗尔·兰伯特（Aurore Lambert），忽然收到一份来自法国领事馆的总统候选人纲领材料，神思不禁恍然。

“不知不觉五年了。大选又来了。”她向南方周末记者感慨道。

法国总统大选首轮投票将于2022年4月10日举行。奥罗尔是香港一家金融机构的风险管理师，作为土生土长的巴黎人，她已经离开故土20年有余。

远隔万里，在法国读社会学博士的梁思婧，也对即将到来的大选密切留意，“那当然要关心的呀！即便没入籍，不能投票，留学生也是要关注的。”

她已经在法国生活十年，计划取得学位后，在巴黎的高校谋求一份教职。教育、移民以及失业金政策的调整，都与在法华侨的切身利益休戚相关。

备受瞩目的法国大选进入最后冲刺阶段。2022年3月7日，法国宪法委员会公布名单，共有12位候选人获得参选总统的资格。

最新民调显示，近八成法国人预测现任总统马克龙将在选举中获胜。

“改革者”马克龙

回忆起这几年的留学生涯，在法国波尔多学习音乐的毛聆玲自忖，被“黄马甲”运动中的瓦斯误伤是最危险的一次经历。

当时，她要到学校附近一家餐馆兼职打工，大街上密密麻麻的抗议人群群情激昂，和警察发生冲突，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就被瓦斯呛到了，还挺吓人的”。

“啥事都遇上了，又是疫情，又是打仗啥的。”毛聆玲的老家在重庆，现任总统马克龙上台前一年，她前往法国留学。

近些年，欧洲涌入大量难民，对外国人的政策也成为总统竞选的重要议题之一，法国对外国人的教育、工作政策有收紧的迹象，这让毕业后打算在当地发展的毛聆玲感到紧张，时刻关注着选情走向。

黄马甲运动是法国几十年来最大的抗议运动，导火索为抗议政府加征燃油税。

“你要想去改革，肯定会遇到阻力，肯定会有反对。”复旦大学欧洲问题中心主任丁纯说，黄马甲运动是马克龙执政以来，遭遇到的最大挑战之一，他遭到反对的核心症结就在于，他的改革触动了不少人的蛋糕。

丁纯说，五年前的法国大选，政治素人赢下总统宝座，马克龙是不折不扣的“黑马”。当时，这位年轻人一亮相便以积极进取、锐意革新的“改革者”形象示人，这也是其能够竞选成功的重要原因。

作为法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上任伊始，面临着经济持续萎靡、结构性失业严重、贫富两极分化，以及体制僵化等等沉疴。此前右翼的萨科齐和左翼奥朗德两位总统试图改革，执政道路却步履维艰、无功而返。两个人都没能取得连任，只干满一届任期便草草下台。

马克龙上台后，采纳由法国行政学院和巴黎政治学院专家教授为主组成的“纯书生智囊团”的建议，大刀阔斧地推出了一系列改革举措。

在经济和社会领域，马克龙出台了税制改革，对富人和资本减税，改制国营铁路公司等国营企业，提高经济运行效率；修改劳动法，缩减补助水平，提高了劳动力市场的弹性。同时，他领导政府深化退休制度、医保体制及公务员体制等改革。

马克龙的改革措施，一定程度上扭转了法国长期以来高赤字、高逆差、高失业、低增长的困境。2021年，法国GDP全年增长7%，失业率也降至15年来的最低水平。

12名候选人

法国宪法委员会公布最终获得候选人资格参加总统大选的名单，共有12位候选人获得了所需的500名议员签名支持，从而获得了参选总统的资格。

近日，法国智库政治创新基金会（Fondapol）为《费加罗报》所做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两名极右翼政客埃里克·泽穆尔(éric Zemmour)、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的支持率分别为13.7%和20.0%，紧随马克龙其后；来自极左翼政党“不屈的法兰西”候选人让─吕克·梅朗雄（Jean-Luc Melenchon）的支持率只有8.9%。

法国右翼共和国人党推出的该党历史上第一位女性总统候选人瓦莱丽·佩克雷斯（Valérie Pécresse），她被认为是与马克龙政治光谱重合度最高，选民基本盘最为接近的候选人。

出于学术研究的兴趣，梁思婧对主要候选人的政治立场进行了深入的了解。她专门下载了一款测试政治倾向的App，App当中会匿名列出12位竞选者非常具体的竞选纲领，根据用户对这些纲领意见的支持或者反对态度，判断受访者的“政治波普”和支持对象。

“都是一些取舍问题，很有意思。”梁思婧告诉南方周末记者，App里的测试问题还包括，要不要新设一项针对富人的气候税，要不要抵制2024年在法国本土举办的奥运会等等。

一番操作下来，这个软件得出结论，与梁思婧的政治主张最接近的候选人是法国共产党候选人法比安·胡塞尔（Fabián Husserl）。

“但是我知道，胡塞尔的政治立场在法国比较小众。不太可能赢得选举。”梁思婧说。

法国主流政治立场之外，也存在着不少小众的政治派别。甚至，亲朋好友、家庭内部，也会支持不同的竞选人。刘小亮说，她的父母在法国开了十几年餐馆，即便入了法国籍，但整天一门心思只考虑怎么赚钱，不怎么参与政治活动。而她与姐姐两人，都比较支持马克龙。

刘小亮上班的服装公司，老板夫妇是已经移民法国四五十年的老派华人。夫妻俩一贯支持梅朗雄，因为梅朗雄是传统左派阵营的政客，其政治理念和社会主义国家比较接近，老两口在情感上对其好感度很高。

梅郎雄是典型的左翼候选人。他主张缩短工作时长，降低退休年龄，提高最低工资、福利和最高税率，甚至打算结束第五共和国的总统体制。梅郎雄所在的“绿党”，曾经推出过密特朗和奥朗德两位总统。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陈晓径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法兰西民族给世人的印象比较自由、感性，自法国大革命，到二十世纪60年代的社会运动，法国都有着浓郁的左派传统，所以，很多人认为左派立场会在政治竞选中受到欢迎。

历史上，法国只出现过密特朗和奥朗德两位左翼总统，其余总统几乎全部属于右翼或中间偏右。

当前的12位候选人中，勒庞虽属极右翼，但是，她审时度势刻意淡化了一些极端立场，努力迎合法国主流社会偏好。但是仍然主张打击移民，以削减犯罪，“将法国从全球化中解救出来”。

记者出身的泽穆尔比勒庞更为极端，他的宣传鼓动能力更强，以反对欧盟、反对移民、崇尚武力等极端观点，赢得了不少追随者，被称为“法版特朗普”。

陈晓径认为，在总统选举这样的大事上，法国民众比较理性，比较重视自己手中的选票。即便是在右翼内部，泽穆尔和勒庞这样的极端右翼，虽然比较容易煽动大众情绪，但是真正到了投票现场，并不见得会受到选民的待见。

又一次站在“十字路口”

法国总统选举实行两轮投票制。如果第一轮没有人获得50%以上的绝对多数以赢得选举，那么得票率排在前两名的候选人将进入第二轮投票。

“历史上还没出现过有候选人首轮得票超过50%，直接当选的情况。”丁纯介绍说。

第二轮投票中，得票率高者当选。两轮投票间隔两周。2022年的法国总统选举，4月10日将进行第一轮投票，4月24日为第二轮投票时间。现在的一大悬念是，谁能进入第二轮。

“只要不把那个勒庞、泽穆尔弄上去，其他人对我们来说其实无所谓。”毛聆玲说，在她的周围就听到一些排外言论，虽然主要是针对西亚北非的外来人群，“但是真不能掉以轻心”。

不光只是留学生担心极端政治势力上台，奥罗尔这样的法国民众，也会担心自己的国家选一个“法版特朗普”出来。

“希望马克龙把改革继续坚持下去。”奥罗尔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法国需要一个时间窗口推进一些改革，但是现在欧洲的局势很不稳定，她担心一些极端政治人物在法国国内抬头，让法国错过这个宝贵的窗口期。

“如果还想继续改下去，不管谁上台，任务都很艰巨。”丁纯分析说，5年任期内，马克龙也遭遇过“滑铁卢”。比如没能把控好改革节奏，没有充分平衡各方利益，匆忙提高燃油税，动了中下层民众的“奶酪”，招致了持续经年的“黄马甲”运动，属于典型的“欲速则不达”。

对于下一任总统而言，“再工业化”计划乏力，“重振法国”推进缓慢，外贸逆差创1970年以来的历史新高等等问题，皆为不容忽视的挑战。此外，民众购买力持续削弱，税负、财政赤字和公共债务水平均仍居高位等等麻烦，也都让人头皮发麻。

奥罗尔也认为，法国作为欧洲大国，需要一位有影响力的总统，树立法国形象，维护法国的利益。

“欧洲想做什么事，向来都是法国扯旗，德国出钱。”丁纯说，随着俄乌冲突升级，乌克兰危机成为选战中绕不开的话题。

最新民调显示，近半数法国人（49%）认为马克龙在外交上捍卫了法国的利益，这说明他的穿梭斡旋，获得了富于民族自豪感的法国民众的认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疫情刚好转，这一打仗，我们公司业务受影响非常大。”刘小亮说，他们服装公司的原材料主要从广州进口。开战以来，欧元急速贬值，相当于原材料成本涨价，“希望新总统能稳定一下，我们的日子能好过一点。”

疫情、战争，以及持续多年的国内问题，让2022年的法国大选显得尤为关键，法国又一次站在了决定其历史方向的十字路口。

（应受访者要求，梁思婧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李在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