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王丹凤,燕子春天飞去 | 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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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丹凤,原名王玉凤,1924年8月23日出生于上海,  著名电影演员

电影演员王丹凤于2日凌晨在华东医院逝世,享年94岁。王丹凤是1962年新中国首次推出的“二十二大影星”之一,代表作《家》,《海魂》,《女理发师》,《桃花扇》,《护士日记》,在影界被称为“小周璇”, 还是经典儿歌《小燕子》的演唱者。

小周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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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影像里,演员王丹凤永远顾盼神飞,光彩照人。生活中的她也如此。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演员梁波罗早年和王丹凤一同演过沪剧,认为她是“崇尚美”的人。“即使在物资匮乏的困难时期,每逢隆冬,她也总会变换不同色泽鲜艳的绒线假领,点缀非蓝即黑的沉闷冬装,令人眼前一亮,凭添几分妩媚和春色。”

香港著名歌手罗文在广州念小学时,班上男生只分两派,一派迷王晓棠,另一派迷王丹凤,他就是王丹凤迷。“凡是她演的电影,如《护士日记》《海魂》《家》等片,我上映一部看一部,《护士日记》看了三遍,那首插曲‘小燕子’我都背出来了,至今还能从头到尾唱下来。”

王丹凤小时候也迷影星。她出生于上海富裕家庭,父亲给她起名“玉凤”。常常跟着父母看越剧,玉凤有了戏瘾。她把点心钱省下来,和姐姐去看各类电影:《木兰从军》《孟姜女》《新地狱》……墙上贴了从画报剪下来的周璇、阮玲玉、陈云裳、袁美云、胡蝶的剧照,那些是她的偶像。

16岁,住在隔壁的演员舒丽娟带她去徐家汇的合众电影公司看拍戏。导演朱石麟正在拍《龙潭虎穴》,休息时看到玉凤,眼前一亮,便邀其试镜一个端茶的小丫鬟。“第一次拍戏的时候当然很紧张了,挺害怕的。有一样好,他叫我不要怕,你就是当一个丫鬟,送一杯水给一个太太就行了。我就听了他的话,就倒一杯水给太太。他觉得还可以,因此后来他就对舒丽娟说,这个孩子可以试试。”王丹凤曾说。朱石麟嫌玉凤读来拗口不响亮,建议她改名丹凤。 不久,王丹凤就与合众签下三年合约,朱石麟成了她演戏的启蒙老师,鼓励她多看中外电影、文艺小说。《灵与肉》中,王丹凤演一个女学生,朱石麟非常满意:“你已经顺利地跨出了第一步。下一次可以挑一个重头角色试试了。”

1939年,中国十大女影星合影。从左至右:龚秋霞、罗兰、孙景路、陈娟娟、陈云裳、胡蝶、周璇、李丽华、白光、王丹凤

于是有了令王丹凤得名“小周璇”的《新渔光曲》。多年后她还是很谦虚:“我比周璇差得多了,周璇是真的很有名,也长得很漂亮的。”她自我定位是新人,天天骑车上电影厂,有空就去看周璇等前辈演戏。“有一次要拍《红楼梦》,卜万苍导演,不晓得怎么他就让我演薛宝钗,我吓了一大跳。周璇演林黛玉,袁美云演贾宝玉。那时候我很紧张,我又紧张又开心。”

1985年,王丹凤专程到加拿大探望胡蝶。图为在胡蝶家客厅合影

这张在银幕上放光的脸迅速走红,很多公司借她拍戏,到1947年,王丹凤就拍了包括《青青河边草》《鸾凤怨》《断肠天涯》《无语问苍天》《珠光宝气》《夜来风雨声》等超过二十部电影,成为同时期女演员之最,扮演的多是饱受欺凌的旧式女子。1948年,香港长城电影公司聘她当女一号。三年间,她在香港拍了6部电影,在根据《锁麟囊》改编的《锦绣天堂》中,她与偶像蝴蝶配戏,发展出一段延续了几十年的友谊——1985年,她和丈夫柳和清赴美参加里根总统的就职典礼,还顺路到温哥华探望78岁的胡蝶。1949年,她与周璇、白光、李丽华并列“沪港四大女星”。

2005年6月14日,上海,王丹凤与秦怡、张瑞芳

新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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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王丹凤为了丈夫回到上海(柳和清是国泰影业公司的少东家,后自立门户创大同影业),生下三女后回归银幕,与孙道临、张瑞芳、黄宗英等一众明星出演电影《家》(1956)。“我倒很喜欢鸣凤这个角色……我这人喜欢演悲剧,《家》里的鸣凤是个悲剧人物。”她说。婢女鸣凤命运悲苦,是个陨落的天真少女,王丹凤演得动人,但也被评论戏路局限于“三凤加小东西”(即王丹凤、《家》中的鸣凤、《雷雨》中的四凤和《日出》里的小东西)。

转变发生在《护士日记》(1957)。主人公简素华是新中国的新女性,从上海的护士学校毕业后不顾男友挽留,坚决服从组织需要,到包头的工地工作。王丹凤这次终于摆脱了凄风苦雨的受压迫者形象,扮演充满朝气的建设者,一个觉得未来一切可期、要“在伟大的建设中放光芒”的人(简素华的形塑造非常成功,从影片上映后护士一度成为中国男性理想择偶对象可以看出)。电影里,简素华日常着白衬衣和工作裤,室外就裹头巾、穿棉袄,与爱人吵架后马上投入抢救漏水的仓库,而她和爱人的矛盾在于:“如果我爱他,他也爱我,这跟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有什么冲突呢?”这种心态与王丹凤本人的心境契合。她曾在1950年与陶金、刘琼等香港电影剧团成员到广州慰问解放军,被内地崭新的精神风貌震撼。之后,她又参加了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会议,愈发受到感染,想要当一名新中国的文艺工作者,并最终回到内地。

1957年的《上影画报》刊登了王丹凤的一篇文章《我第一次扮演一个坚强的姑娘》。她写到:“今年四月,《护士日记》组到包头的钢都拍摄外景,看到了那高入云霄的无数的大烟囱和栉次鳞比的巨大的厂房建设;看到往来如梭的火车、推土机和运输汽车,交织成的一幅壮丽的社会主义伟大建设的图景,我更看到无数刚跨出学校的青年那样欢欣、热情地参加祖国的工业建设,和同志们一起,在忘我的劳动,热情的工作,我见到了很多真实的简素华。我虽然在包钢生活的时间不久,但我却亲眼看到了和亲身处于这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激流中,使我受到一次深刻而具体的社会主义教育……”

《女理发师》

王丹凤在包钢和工人一同吃住,此前还到广慈医院体验护士生活。“我感觉到演员深入生活很重要。没有生活,演不好戏,所以一般来讲就是有什么戏就到什么地方去生活一个时期,和他们在一起,对我的演出有好处。”这成了她日后演戏的常规动作。例如,《春满人间》(1959)里她饰演售票员,就定期体验公交车的售票工作;为了演《女理发师》(1962),她到南京理发店向沪上名剪刘瑞卿学习,片中老拿白布掸椅子的动作就受这段经历启发而来。

1960年,影视演员为上海造船厂的工人表演节目。演员左起:郑君里、上官云珠、王丹凤、张瑞芳、冯笑、赵丹、金焰

和很多同侪的女明星不同,王丹凤从洋化的旧时代顺利适应了共和国的新时代,在一个个天真青春的角色中呈现出对未来的无限憧憬。1961年,她与赵丹、孙道临、白杨、张瑞芳、上官云珠、孙道临、秦怡等22人被周恩来钦定为“新中国人民演员”(即“二十二大电影明星”);次年作为政府代表团成员,跟随周恩来、陈毅等到缅甸访问。

《桃花扇》

“老燕子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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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色蝴蝶》(1980)是王丹凤电影生涯的休止符。从16岁到60岁,她演绎了日本昆虫学家竹内君代的一生。“很难受的,知道自己年龄和角色距离比较大,一方面又喜欢这个角色,所以是比较矛盾的。惟一的办法就是怎么样钻到戏里去,不要去想年龄,尽量想到角色的内心。”2017年,王丹凤在《可凡倾听》栏目回顾了当日心境。此后她毅然息影,“心里总觉得看看人家在演,自己很想演,但是自己觉得自己年纪太大了,不要演了。”

2017年6月17日,第20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王丹凤获颁华语电影终身成就奖

2017年春天的上海国际电影节,王丹凤坐轮椅出席领取“华语电影终身成就奖”。此前她已有二十多年不曾露面。

八十年代后期始,王丹凤便谢绝拍照,“不要照的,现在我老了,不好看的,所以不要照。请你一定理解,你可以选我以前的照片用的。”她曾对记者说。后来不接受采访,不写回忆录,上海文联想将她列入“艺术家谈艺录”丛书也婉拒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和将来属于年轻人,自己应该安安稳稳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银幕外的王丹凤一贯是乖巧的隐形人。她不爱交际,从未争取过电影角色,“都是导演自己提出来要我去的”;一生只交过柳和清一个男朋友,没有其他绯闻,自己的衣服都是他买的,“他买衣服都不需要我去的,只要他看好了,就一定合适。”她1950年代结婚后就住在陕西南路的房子里,一住几十年,装修简单,不过是米黄色的墙、白蕾丝窗帘、灰沙发而已。

王丹凤总是好脾气。六十年代,每每上海的演员开会,她都提前到场,“不善辞令,发言特别简短……安静斯文地端坐一隅。”梁波罗表示。上影集团副总裁许朋乐评价王丹凤“生活中,是位心地善良、秉性温柔的普通女性,从不摆架子、不讲派头,说话轻声慢语,做事礼让三分”。他在文章中回忆,1995年自己去香港参加电影节时,王丹凤邀请他到功德林做客(1989年,柳和清、王丹凤在香港创办“功德林上海素食馆”),但那天她临时要去参加新华社的紧急会议。“丹凤老师除了电话里再三致歉外,依然七拐八转赶来,当面说了好几声‘对不起’,那种真诚宽厚让我感动。”

“我胆子小,做演员是要胆子大的。我嘛,听话。我做人是很谨慎的。”也是这种脾性,使得王丹凤没偏离过主流正统的道路,也没有遭受严重的迫害。1958年,她到上海郊区农村劳动了半年,学插秧、翻土,一个月回家一次。当时她在《上影画报》写道,“伟大的社会主义革命在鼓舞着我们,我将与农民同志在共同建设幸福的生活中同甘共苦,共享劳动的愉快。新的生活将会给我带来新的思想,新的感情,从而使自己逐步锻炼成为一个真正工人阶级的文艺战士。”

后来她说:“平心而论我是不喜欢的,尤其是蚂蝗爬到腿上的时候,我是不喜欢的……”但也会念念好处,“以后演农村戏,我就有生活了。”她严格遵守干校作息制度,认真阅读《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不偷懒,求进步。一生中,她的心态皆平和,“大概运气好,没有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

去年难得接受几回采访,王丹凤均打扮得体,银发红面,讲话温温柔柔。鲁豫问,当年夸人好看,是不是都说“有一点点像王丹凤”?王丹凤轻笑着连连摆手,“我不美我不美,反正是老老实实的人。像周璇、李丽华,她们都挺漂亮。”采访视频里,她一直抱着手包,是怕镜头拍到肚子,不好看。

1976年,王丹凤在朗诵

但王丹凤和那些闭门隐居的名人又不同。她热心参政,是中国影协第四、五届理事,全国政协第六、七届委员,第八、九届常委;第六、七届民盟中央常委,第九届民盟上海市委副主委……上海文联党组书记陈清泉记得,1984年,上海市电影局为举行国际电影节做准备,决定兴建上海电影艺术中心(后更名为上海影城),并吸引外资建一座银星宾馆(后定名为上海银星假日酒店)。酒店董事之一王丹凤发挥“外交”才能,要来了中国银行的担保;工程上马以后,工程队积极性不高,王丹凤又到现场和工人对话:“这个目标的实现,是靠在座的诸位,我们知道你们这个工程队是一支打硬仗的队伍。我们相信,你们努力一下,就一定能够把拖下的工期赶回来的,我代表电影界的艺术家们拜托你们大家了!”后来,工人超额完成了任务。

直到2017年,王丹凤除了听觉有恙以外身体都十分康健。她家中有满满一抽屉韩剧碟片,她最喜欢裴勇俊和崔智友。谈及昔姐妹陈云裳、李丽华、胡枫、夏梦皆辞世,她也调侃:“她们都走啦?就我赖着不走,赖着不走!”笑自己,“老燕子喽!”

前年早春,柳和清西去。两年后的凌晨,王丹凤在华东医院去世,享年94岁。这只燕子终于飞走了,好在她的倩影被时代留下,可供我们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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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本刊记者 张宇欣

编辑 / 翁倩 rwzkstar@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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