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开始，记者家的电话就响个不停。

来电的多是上一年家里生了小男孩的亲戚，通知我们去喝“灯酒”的时间——“灯”同“丁”，即是男丁的意思。

记者的老家在惠州市博罗县的一个小镇上，在这里，家里生了小男孩至今仍然是一件值得敲锣打鼓、大肆庆祝的事情，多年流传下来的习俗形成了一整套完备的仪式，为了让这些仪式显得更加郑重其事，一系列专有词汇也被完整地继承下来了。

生了儿子叫“添丁”，一旦“添丁”，在次年的新年到来时，全家都要为此张灯结彩，添了儿子的这家人就被称为“灯头”。当上了“灯头”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大年初二的那天，“灯头”要率领着村里每一户人家的男丁代表，一路敲锣打鼓放鞭炮，到镇上的庙会去“买灯”。

“灯头”举着纸灯回到村里，先在祠堂里请众多男丁代表喝糖水、吃年糕，而后还要到各家去派发年糕。这就是每年一度丈量亲疏远近的时候了，对于关系亲近的，“灯头”会将其请到自家来吃食；关系稍微疏远的，就只是在祠堂里招呼着。

长途跋涉带回来的纸灯要挂到门前最高的地方，这叫“上灯”，“上灯”结束后，就要开始筹备“灯酒”了。由于习俗不同，每个“灯头”请喝“灯酒”的时间也不一样。收到邀请去喝“灯酒”叫“贺灯”，“贺灯”也是一种丈量亲疏关系的行为，决定是否去“贺灯”之前，人们通常会好好盘算盘算，在过去的一年里自家有喜事的时候对方有没有来庆贺，对方家里的孩子生下以后，有没有邀请自己去喝满月酒。

由于多年在外生活，记者的父母并不熟悉这些礼俗，春节就成了他们每年一度温习老家礼俗，以及全面整理亲朋好友关系的时刻，为此他们总要有一番小争吵，关于走亲戚时该买什么礼品，又或是大年初五到底能不能去朋友家串门。

这一次，让他们争执不下的是记者的表姑妈打来的电话。

2016年1月1日，国家全面放开“二孩”，这让表姑妈一家松了一口气——当时她的儿媳妇怀着二胎，处于临产状态，政策的颁布，意味着生下这个孩子不需要受到任何行政处罚。

表姑妈有3个儿子，几年前都已经娶妻生子，巧合的是，头胎生的都是女儿，这让表姑妈一家在过去的几年里过得有点“闹心”。表姑妈和姑父当年一连生了3个儿子，这在他们的村子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那是一个重男轻女公然流行的年代，那几年的春节，村里的人们都争相到表姑妈家“贺灯”，说是要沾沾喜气，表姑妈的家里一时间门庭若市。

一晃几十年，第三个孙女出生时，表姑妈已经过了知命之年，她开始坚定不移地相信，一定是自己当年把生儿子的运气都耗光了，“风水轮流转”，在几个孙女的满月酒席上，她这样对每一位前来探望的亲戚叹息道。

去年春节后不久，她儿媳妇的二胎宝宝就出生了，是个小男孩，这让他们一家人高兴坏了。表姑妈感觉到“命运的转盘倒转了”，随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的另外两个儿媳妇也相继怀孕并且都生下了儿子。

记者的父亲说，过去的一年里，表姑妈亲自照顾着3个接连出生的孙子，虽然劳心劳力，看起来却比过去还年轻了几岁。

记者一家和表姑妈一家平日里几乎没有往来，父亲和母亲合计着，想不到必须去的理由。这时电话又响了，还是表姑妈，“宴席比结婚摆得还大，怎么都得来啊”。

于是，大年初六的傍晚，记者陪着父母去给表姑妈家“贺灯”。表姑妈家是一幢三层的楼房，楼房前后都有个100多平方米的院子，饭桌已经张罗上了，25桌。这意味着至少有200个来自各地、远近亲疏各不同的亲戚聚在一起，庆贺3个小男孩的出生。

席间，记者见到了表姑妈的3个孙女，她们看起来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其中年纪最大的女孩已经10岁，小心地抱着弟弟，嘴里哼着小调，试图哄弟弟睡觉。

不远处的邻居也准备好了宴席，和表姑妈家一样，他们家今年也添了男丁。在这个常住人口不到1000人的村子，过去一年竟有10家人添了男丁，这比过去3年加起来还多。

“感谢政策”，表姑父在席间挪走着，给每一桌客人敬酒。300毫升的酒壶斟满了白酒，每敬一次酒都是干杯，一巡过后，酒壶空了，表姑父捧着空酒壶，不胜酒力地喃喃道：“感谢，感谢”。

【来源】南方日报

【记者】廖钰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