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深秋收获的白菜特别甘甜,全家人一整个冬天就靠这一颗颗的大白菜补充维生素。
文◈韩良忆
天气一冷就想吃火锅,片得飞薄的牛肉和板豆腐等火锅料得专程上唐人街买。还需要大白菜,吃涮锅焉能不加大白菜?买大白菜最不费事了,楼下超市就有,一颗颗结球扎实紧密,菜叶偶有虫吞噬痕迹,但这表示农药未喷洒过量,看了反而放心。
这些大白菜都是荷兰本土农产,并非进口货色,一颗颗清脆多汁,比亚热带故乡台湾所产的还好吃,大概是因为此地属温带气候,天然环境较适合栽种原产华北的大白菜吧。
客居荷兰这几年,我最常吃的中式蔬菜就是大白菜,这当然跟我从小就嗜食有关,再就是,大白菜特别耐藏,只要不沾水,用报纸包好收在冰箱里,一个星期也不会枯黄腐烂。有一回我们出远门,忘了冰箱里还有大半颗白菜,十天后回家一看,外层的菜叶略干,内里却依然嫩脆。大白菜如此耐寒适贮,我真要赞扬此菜佳美又实惠,家常过日子简直少不了它。
由是想起鲁迅写过一篇小说,篇名为《幸福的家庭》,说到一位文人想赚稿费维持生活,决定写篇文章描绘一个“幸福家庭”,投到“幸福月报社”,可他坐在书桌前搜索枯肠,文思就是不通,还不时被日常琐事打断。
好比说,他身后的窗外像有什么活动在进行,老传来嘈杂的声音,热闹得很,这位老兄克制了半天,终究熬不住,回过头去看。“就在他背后的书架的旁边,已经出现了一座白菜堆,下层三株,中层两株,顶上一株,向他叠成一个很大的A字。‘唉唉!’他吃惊地叹息,同时觉得脸上骤然发热了,脊梁上还有许多针轻轻刺着。”
鲁迅当然不是在歌颂大白菜的美味,这叠成A字的白菜堆成了一个象征,显现出现实家常生活的真相,对照出文人拟想中的“幸福家庭”有多么不切实际、多么荒谬。
我初读这篇小说时以为屋内的白菜堆应该是小说家的刻意安排,后来才知道,华北人家从前一到冬季,的确有在屋内堆藏大白菜的习惯。听山东朋友说,北方深秋收获的白菜特别甘甜,从前一般人家都是大批大批地买,有的腌渍成酸菜,有的则窖藏过冬,全家人一整个冬天就靠这一颗颗的大白菜补充维生素。
在我看来,大白菜除了耐藏外,另一大长处就是烹法多样、变化多端,凉拌、煮汤、热炒、清炖、红烧、焗烤、腌渍样样皆宜。喜食爽脆的口感,可以烧“醋溜白菜”,不要菜叶,仅取菜帮部分切片,加花椒油、糖、醋和红辣椒快炒,甜酸香辣,开胃又下饭。
夏季时我最爱吃拌白菜,也是只要菜帮,切细丝,加葱丝、辣椒丝和香菜末,再掺点豆干丝和炒花生衬托白菜的鲜脆,淋上加了少许砂糖的三合油(酱油、醋、麻油)拌匀就可以了。
吃软不吃硬的,可以把大白菜炖煮到烂,好比台湾风味的“白菜卤”,大白菜加点炸香的扁鱼干和猪皮,熬得又滑又软,几乎不必咀嚼便可下肚,配上卤肉饭,再来碗萝卜清汤,什么五星饭店大餐,给我闪一边去,我就要这庶民美味。
另外还不能不提上海味的“烂糊肉丝”,也就是白菜肉丝。我的做法是跟祖籍江苏的父亲学来的,大白菜切丝,肉丝加盐、姜汁、绍酒和淀粉腌一下,入油锅炒至变色即起,另起锅炒菜帮丝,拌炒至出水再下菜叶丝,淋少许高汤和盐调味,慢火半炒半熬至白菜软透且汁大半收干即可。
记得我小时候,父亲常亲手烧这道菜给孩子吃,后来父亲年纪大了,牙口越来越差,我为他烹煮烂糊肉丝时,刻意将白菜煮得更软烂入味,而今,父亲飞天成仙了,可他一脸笑眯眯,一口气吃下半盘肉丝白菜的形影,依稀仍在眼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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