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4日下午，北方的重污染仍在持续。这轮雾霾天气，要延续至1月7日。

空气浓稠，日色昏暗，雾霾的味道隔着口罩也在侵入。在室外走上10分钟，便觉得嗓子眼里蒙上了什么，不咳嗽两声，就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关于雾霾的各种说法，又在微信朋友圈里刷了屏。当一个避霾“候鸟”，冬季迁往南方的说法也在朋友圈火热。或许没有人料到，雾霾可以像北方的酷寒一样，催生出一条新的产业链。旅行社往三亚、厦门、昆明、丽江、腾冲、桂林等方向，设立了三百余条"避霾"线路。

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李爱琳每条必看，不愿意漏掉。

自己活在雾霾里，也没怎么在意，但有了孩子，马上就不一样了。

她的躲霾之心从未如此急切。

去年12月17日至22日的故宫（拼版照片）。新华社

元凶

李爱琳的儿子张一笑，得了支气管炎。雾霾一来，就会咳嗽。到医院看病，医生也不敢把雾霾和炎症直接划等号，只说有影响，但炎症的诱发因素还有很多。

李爱琳觉得元凶就是雾霾。“空气好的地方，怎么没见这么多孩子生病？”她心想。

要治病，张一笑得吃抗生素，还得做雾化治疗。每次李爱琳拿着药和雾化仪靠近，张一笑的小脑袋都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要让他乖乖吃药，得连哄带骗。

看到孩子连连生病，她很痛苦。

两岁的张一笑，会说的词儿还不多，“雾霾”是一个。也没人教，不知怎么就会说了。早上娘俩儿醒过来，张一笑会指着窗外说：“妈妈，今天有雾霾！”

家里的三台净化器，几乎24小时开着。李爱琳每天看几十次空气质量指数，早晚必看。“有一次，头一天还好好的，天很蓝，晚上就没看，第二天一看，一下子又飙到400多了。”

除了上幼儿园，她恨不得24小时把儿子放在家里。但小男孩儿偏偏好动，总要出去玩，说什么也听不进。急了，张一笑还会使劲拉着李爱琳往外走，嘴里念着“没有雾霾”、“没有雾霾”。

李爱琳又找不到合适的口罩给儿子。她专门打电话给一个大品牌商咨询过。人家告诉她，儿童戴口罩容易窒息，所以不生产。张一笑也不愿意戴口罩，觉得勒。

她想不到别的办法了。自从有了走的想法，根本没心思上班，恨不得马上辞职。

她开始各种“骚扰”南方的同学和朋友：深圳怎么样？上海怎么样？厦门呢？

2017年1月5日下午14时44分许，广州市区能见度不高，从广州中信大厦的避火层望去，位于中轴线的高楼若隐若现。 南都记者 黎湛均 摄

改签

何菲的动作比李爱琳快了一步。她的儿子浩浩，已经身在三亚了。

浩浩有气管炎。一换季就难受，老咳嗽，最近赶上大雾霾，情况更严重。

刚开始，一家人只是计划带孩子去昆明旅个游，机票都买好了。眼看着雾霾没个消停，家人又有了别的想法。浩浩姥爷嫌昆明冬天冷，没暖气。姥姥提议说，不如去海南吧，暖和，空气也好。

何菲一拍大腿：“那还等什么呀，赶紧的啊。”

去昆明的机票，临时改签到三亚。何菲两口子还要上班，南迁的任务，交给了姥爷姥姥。

海南有个说法，把每年冬季由全国各地“迁徙”过去的人群称为“候鸟”。2016年，这一数字已超过百万。

姥爷姥姥是东北人，老家那边本就有去海南过冬的风潮，其中大多数是老年人。如今，浩浩也成了这些“候鸟”中的一员。不同的是，他是罕有的儿童面孔，是为了避霾。

没做任何准备，去年的12月31日，姥爷姥姥带着孩子就直接出现在了三亚的酒店。

浩浩五岁半，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姥爷姥姥找当地最好的幼儿园，一家一家看。看到第五家的时候，老人觉得合适了。是家私立幼儿园，已经教了五十以内的加减法，教学水平不差。让姥姥满意的另外一点是，离菜市场近，给浩浩做饭方便。

离开北京，找学校，待四个月再回去，这一切在姥姥看来并不费劲儿。入园手续不复杂，拿着户口本就行，没有借读一说。每个月的学费也只要2300元。在海南当地不便宜，但跟北京一比，就差远了。浩浩原来就读的那家幼儿园，每个月学费要7800元。

姥姥说，自打到了三亚，浩浩的气顺多了。

浩浩觉得三亚挺舒服。他喜欢三亚，天很蓝，水果好吃。但他还是更喜欢北京，觉得北京好玩儿的地方多。

“孩子本身对空气是没概念的”，姥姥琢磨着，“就待四个月，还是要回去。”

2017年1月3日，人们在大雾笼罩的安徽省亳州市街头骑行。新华社发 刘勤利 摄

选择

和何菲的全家想法一致不同，在这件事上，李爱琳和老公有分歧。

李爱琳的老公是西安人，在北京扎根多年，事业做得挺大，钱挣得也多。“他特喜欢北京”，李爱琳挺无奈，“反正就是坚决不离开。”

两口子为此吵了不知道多少次。

老公觉得，几百万几千万人在这里生活，要吸雾霾也是大家一块儿吸。几十年之后的事，谁说得好？你怎么就知道？

李爱琳想得就不一样。“我特别担心十年、十五年之后，孩子突然得了肺部疾病。那时候我会后悔，当时有选择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给孩子选择更好的环境？”

雾霾一阵接一阵来袭，老公的态度也渐渐变了。刚开始坚决不愿意离开，后来同意李爱琳带孩子定期出去躲一躲，现在也开始考虑让李爱琳直接带孩子去南方定居了。

但李爱琳还有别的顾虑。父亲在北京，她放不下。老人也不可能跟着她南迁。

思来想去，李爱琳还是觉得短期出去避霾最可行。

像浩浩家一样，李爱琳目前也只能带着儿子张一笑做候鸟。

“要么去珠海，或者福建，那边空气还可以。”如今，对于各地的空气质量指数，李爱琳了如指掌，“还不能只看几天的数据，要看长期的数据。”

这周末，她和老公本打算带孩子去承德呼吸新鲜空气。今天一看，得，也沦陷了。

2017年1月4日凌晨，辽宁省沈阳市街头大雾弥漫，能见度极低。新华社图

产品

“现在向北方朋友正式推出避霾游套餐，两个方向，滇南是普洱、西双版纳、临沧和德宏，滇西北是大理、维西。有一周套餐，双周套餐。”

接待了好几波南下的朋友之后，铁木半开玩笑地发出了这样一条朋友圈，几个小时后，留言已经上百条。

铁木已在云南定居12年。往年，他也接待过不少来旅行的朋友。但避霾这个主题，今年还是首次出现，而且极为明显。

有媒体报道，根据携程跟团游、自由行数据，越是雾霾严重的地区和日期，旅游者使用携程APP和网站查询、预订旅游产品的特点就越明显。

北京、上海、成都、广州、天津、深圳、重庆、西安、武汉、济南，是年末避霾旅游人气最高的十大城市。

铁木的一对夫妻朋友就来自成都。“原来他们就想要过来，但迟迟没动。最近实在待不下去了，说空气太脏了，小孩老咳嗽，要来云南转一圈，洗洗肺。”

孩子一岁多，又不能安排特别辛苦的行程。铁木安排着，带这一家子去了西双版纳，待了四五天。

他说，朋友圈里凑满十个人，就真的可以开团了。

2014年的一份报告显示，雾霾正在给旅游业带来打击。但或许没有人料到，雾霾可以像北方的酷寒一样，催生出一条新的产业链。

有旅行社在三亚、厦门、昆明、丽江、腾冲、桂林等地，专门设立了三百条“避霾”线路。携程网提供的数据则显示，今年12月，三亚的旅游产品预定量同比增长超过60%。

2017年1月3日早晨，江苏无锡城区被大雾笼罩。新华社发 汤毅 摄

忧心

李爱琳和老公还在商量着怎么避霾合适。

她在朋友圈里看到一篇文章，介绍美国治理雾霾的情况。她觉得这在中国不现实。毕竟涉及到一大批人的饭碗，企业一关停，工人就要下岗，她觉得那些人也可怜。

“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治理了，或是给了企业治理雾霾的补贴，情况就能好转。”看了许许多多种说法，李爱琳也有些茫然了。

照目前来看，她觉得“躲”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在妈妈群里讨论，其他妈妈的观点也大多同她差不多。“大家都挺理性的。”

有时候，李爱琳也能在楼下看到带孩子遛弯儿的家长。小小的婴儿，就这么暴露在雾霾里，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她忍不住上去提醒给孩子戴上口罩，对方只是笑笑。

“也不可能一直给孩子戴口罩啊，听说孩子到了七八岁，根本就不听话，不会乖乖戴口罩的。”跟其他妈妈交流的时候，类似的说法让李爱琳更担心。

她的想法更强烈了。

南都记者 冯群星 实习生常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