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文化带来了巨大的物质财富，也带来了巨大的社会问题。季羡林先生认为东方文明的精华可以济西方文明之穷。当今世界太浮躁太热，要吃点中药清热解毒

作者系新华社世界问题研究中心研究员

近两百年来，西方文化是世界的强势文化。它凭借西方资本主义的巨大物质力量改造了世界，可谓无远弗届，无人可免。但这种强势是永恒不变的吗？不少人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已故著名学者季羡林先生就是其中一位。他提出的东西方文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论，就是对这个问题的思考。

他认为人类文化的产生是多元的，决不是哪一个国家或民族单独创造出来的。有史以来，主要形成了四大文化圈：古希腊罗马延伸下来的欧美文化圈、古希伯来延伸下来的包括伊斯兰国家的闪族文化圈、印度文化圈和中国文化圈。前一个形成了今天所说的西方文化。 

在500年前，不存在西方文化主导世界的问题，其他一些文化都有过灿烂辉煌的岁月。季先生说：“仅就目前来看，统治世界的是西方文化。但是从历史上来看，二者的关系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解释说，现在还是“三十年河西”，但不要忘了，在这之前是“三十年河东”，而且，到了21世纪，又会有大的变化，看来要转向“三十年河东”了。

促使他提出此论的不是抽象的哲学思辨，而是世界严酷的事实。西方资本主义创造了巨量的财富，但同时也带来了灾难。他写道：“从全世界范围来看，在西方文化主宰下，生态平衡遭到破坏，酸雨到处横行，淡水资源匮乏，大气受到污染，臭氧层遭到破坏，海、洋、湖、河、江遭到污染，一些生物灭种，新的疾病冒出等等，威胁着人类的未来发展，甚至人类的生存。”

关于对西方文化的评价，他声明：“我的意思并不是要说，评价中国文化，必须贬低西方文化。……我只想指出，人类历史证明，全盘西化（或者任何什么化）理论上讲不通，事实上办不到。”他认为西方文化要吸收东方文化的精华，融会贯通，形成新的人类文化。

季先生这个思想的形成，源自西方世界和全世界的现实。西方世界由盛转衰的事实早就在一些先知先觉的西方知识分子心头掀起波澜。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1889-1975）在《文明经受着考验》一书中说，每种文明都有起源、生长、衰落和解体的过程，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季先生很看重汤因比说的这句话：“世界统一是避免人类集体自杀之路。在这点上，现在各民族中具有最充分准备的，是两千年来培育独特思维方法的中华民族。”（引自《展望21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5年版，295页）这段话代表了相当一些西方学者的思考，决不是不经思索、不着边际的偶发之论。

西方文化有两大特点，一是由个性解放演变成的个人主义，二是由科学发达引起的“征服自然”的妄想。这些现象都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过程，不必简单地一概否定。但人类要前进，要改弦更张，就得继续往前走。所以季先生提出要“用东方文明来济西方文明之穷”。

近30年来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深度恐怕是包括季先生在内的很多人始料未及的。季先生在1989年把此论付诸文字发表时，正是苏联瓦解前夕和东欧剧变的时候。西方认为他们打赢了冷战，此后肯定是西方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和价值观一统天下了。在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是哈佛大学政治学博士弗朗西斯·福山教授的“历史终结论”。他在1989年写道：“我们或许正在目睹，人类意识形态演变的终点和西方自由民主制度作为人类政府最终形式的普遍化。”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真是一个奇妙的现象。东西方两位著名的教授（当然福山只能算季先生的晚辈）都在1989年发声，却发表了针锋相对的言论。福山是政治学教授，站在西方的立场上说那些话毫不奇怪；季先生是学贯中西的语言学教授，并不专门研究政治，却发表了完全相反的观点。他有没有看过福山的文章我不知道，但他写的，不但否定了什么“人类意识形态演变的终点”，而且鲜明地指出了西方文化的致命弱点。 

福山所说的“西方自由民主制度作为人类政府最终形式的普遍化”这个“历史使命”，小布什总统在2001年“9·11”之后马上付诸行动。看看今天的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亚、叙利亚等地的惨状，就知道后果如何了。

美国《纽约时报》2015年9月12日刊登题为《西方价值观正在失去影响力？》署名文章，第一句话就是：“突然间，西方充满了自我怀疑。”作者在文中问道：“拥抱西方价值观是必然的吗？西方价值观——本质上是犹太教—基督教的价值观——真的具有普世性吗？”作者观察了别国的反应后承认，大家对民主和法治感兴趣，“但对西方的说教不感兴趣，因为它们认为，这种说教很虚伪”。美国每年都发表国别人权报告对别国横加指责，总会引起义愤填膺的反应：“瞧瞧你自己吧！”

当今世界不太平，不管西方还是东方的狂热的个人主义者要吃点中药，清热解毒，醒目安神，世界才会有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