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次元里,不如跳舞

南方人物周刊
2016-12-28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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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讯动漫星漫奖“决战之夜”现场,参赛的大都是在校学生

踏上腾讯动漫星漫奖“决战之夜”的舞台之前,宅舞选手北斗忐忑不安。好不容易从地方分赛区比到决赛,刚到成都,他就接到搭档有事不能参赛的消息。原本两人特地为决赛准备了两支舞:原创的中国风《百鬼阴阳钞》和改编的日文歌《愿意始终承诺你》,如今只剩他一人,奔着冠军去的愿望也变成了“只要第一轮不被刷掉就好了”。

独自上阵的北斗一登场,现场观众沸腾了。这个留着辫子的男孩早就在B站靠翻唱和宅舞视频吸引了不少拥趸,加上跳的是流行游戏的主题曲,打call声绵绵不绝,一针针鸡血打进北斗原本有些不安的心里,“听到应援声,内心更开心,得到了观众的回应,原本只有百分之百的动力,现在达到了百分之二百。”

在他看来,这是在践行自己对宅舞最初的理解:你看了,你开心,你能跳,你能传递你的开心给别人。

评委的评论印证了他的想法。第一轮,六位评委给北斗的评分均为90分以上,他顺利进入了冠亚军争夺战;第二轮的《愿意始终承诺你》打call声依旧激烈,最终,北斗拿下了单/双人组别的冠军。他激动到哽咽,“平时自己跳,只是自我满足,在舞台上,那么多人看着你,给你应援,给你回应,这种开心不是一个人的。”

评委醋醋给了北斗95分,跳宅舞多年,她最快乐的时刻就是在舞台上,因为“跳舞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想,投入就好了”。醋醋接触的第一支宅舞是《告白予行练习》,舞见穿着jk制服,非常可爱。刚刚接触宅舞时的醋醋也和北斗有同样的想法:宅舞真的很可爱,希望自己也跳跳看,就鼓起勇气试了试,投完后得到网友的支持,慢慢自己就跳下来了,从一开始很糟糕到现在成了“大大”。

北斗凭借精彩表演拿下了单/双人组别的冠军

“宅舞”在三次元世界仍是个陌生的名词,它最初来自日本视频网站NicoNico(弹幕网站鼻祖)网站上的“踊ってみた”,据传最早是舞者“鼻血姬”(いとくとら、曾任日本女子舞蹈组合DANCEROID队长)2008年发布在“NicoNico动画”“踊ってみた”区的、在家自娱自乐拍成视频的作品。“宅舞”一词是中国舞者对"踊ってみた"的俗称,"踊ってみた",即“尝试着跳”。这个仅在中文里使用的名词已经发展为指与御宅文化——以ACGN(Animation、Comic、Game、Novel的合并缩写)——为主相关的舞蹈,以及BGM使用了御宅文化相关曲目的舞蹈。

这是北斗跳宅舞的第二年,醋醋跳宅舞的第三年。宅舞在中国也在兴起,相关视频在网络上可以获得很高的点击。国内最大的网络动漫平台腾讯动漫从2015年起,将宅舞列为其年度最大二次元活动星漫奖的主要内容。参赛选手大都是在校生。

舞!舞!舞!

醋醋的第一支舞跳得糟糕。朋友看了视频对她说,还是别发了。这个作品被醋醋压在了箱底,又过了半年,她的第一个正式投稿作品《快乐合成器》诞生,支持者不少。

“我跳舞可能没有那么多想法,看到喜欢的舞就去跳一跳,我也没有太大的使命感。如果说自己偶然跳个舞,大家偶然看了之后喜欢,能够喜欢这样一个作品,就很好了。”

北斗是美声专业的学生,反倒更喜欢跳舞一些,平日跳的是韩范街舞,男团很帅气女团很性感那种。一天心情很差,点开了一支宅舞,看完了心情变得愉悦,他认定了自己要跳宅舞,这也成了他一直跳下去的动力。

他的笑容极具感染力。他的舞蹈视频里,弹幕不乏“看他跳舞真的很开心”之类的句子,每到这时,北斗就会觉得自己被理解了,他也很开心。

醋醋跳舞的表情随着歌曲的感觉而来,她刚开始甚至被说成“颜艺帝”,歌词调皮,她也学着调皮;歌词生气,她也生气。跳有些病娇的歌《孑然妒火》,她觉得一定得用变态的笑来表达,于是平日里元气十足的醋醋不见了。

跳舞跳到入迷了,满脑子都是宅舞,坐在公车上,窗外场景一帧帧过,哪个地方还不错,她的反应就是“这个地方可以录舞吗?”醋醋手机里有个备忘录,写的都是“什么路什么路,有好景,可录舞”。北斗入迷的方式更直接,在街上一边走一边听歌,放到了自己跳过的舞,兴致来了他真的会跳起来,不管周围有多少人。

朋友调侃醋醋,说“醋醋有三宝,配音宅舞逛淘宝”。她的正职是音熊联萌声优工作室的一名配音演员,她曾参与多部国产动漫游戏的配音工作。业余时间,醋醋泡在舞蹈区,宅男逛舞蹈区看妹子,她是看舞蹈,看到心仪的就记住,找个时间翻跳,跳累了逛逛淘宝看什么衣服适合这支舞。学一支舞一到两周,拍完做后期,整个耗时大概一个月。

最初醋醋在家练舞,家里只有一面穿衣镜,她踩在床上跳,床不稳,镜子也照不全,公司有了镜子后,手机支一边——跳宅舞通常没有老师教,只是跟着视频学。先看到大概有印象了,再一边放一边对照着跳。比起早期的醋醋,北斗幸运多了,他和搭档有个小阁楼,那里是个合格的练功房。

刚开始跳舞时醋醋没有细抠动作,“我跳舞很随性,跳舞最重要的是感觉,整体的精神状态和传达的情绪相同,把这一点做到,翻跳就比较成功。”到第三作《星期五早安》时,她发现日本老师编舞大多与歌词有关,第一段有个剪刀手,是因为歌词里面有个“耶”;第二段有个挥手,是因为歌词里有一句“再见”,她开始注意细节,“把这些都做准确,会和歌词更贴近,舞也可以承担更多的东西。”

翻跳多了自己也试着编舞,遇上《仙剑奇侠传》二十周年,籼米(《仙剑奇侠传》粉丝的昵称)醋醋选了仙剑五角色小蛮的主题曲《情蛊》进行编舞。小蛮成长在苗族,歌曲也有苗族的气息,醋醋看了不少苗族舞,从中提取了一些动作,还特地找了民族舞老师帮她理顺。歌曲开头没有歌词的部分,抬脚等带有苗族俏皮的动作都是从苗族舞里提取的。

北斗印象最深的原创舞蹈是《伤林果》,他花了整整两个月。歌曲偏日式,他编舞时接触宅舞还不到半年,对日本的风格不太了解,《伤林果》道具不少,掌控道具本身也是件困难的事情。有几个动作要用伞,因为买不到满意的,北斗特地自己进行加工。直到现在,这都是他印象中最难的舞蹈。

编中国自己的宅舞

北斗没有和爸妈谈论过宅舞,“我出生在小县城,强行给他们灌输这些没太大意义,他们看到自家小孩开心快乐就好,定期给他们成绩看就好。”北斗居住在江苏南通,二次元氛围不浓厚,周围就一个摄影师懂一些宅舞,能够帮他录制做后期。他认识的舞见也少,平时出去比赛,比完就走。只有在去年星漫季,7天里,选手一起排练,认识了很多天南海北的朋友。

醋醋家人最初并不支持她跳宅舞,看不懂,不了解也不能理解。后来醋醋跳得多了,爸妈慢慢接受了,今年十一假期,醋醋的舞还是妈妈在家帮着录的。爸妈不懂二次元,但对女儿爱得真切,一次爸爸看到醋醋穿着水手服跳舞,他看过别的舞见跳舞,给她的建议是:“你穿得太普通了。你看人家跳的,穿得也好,布景也好,你要向人家学习。”醋醋很惊讶。

录制《爱言叶》时,醋醋选了一个像婚庆宫殿一样的场景:在一个路口,周围都是小贩,路人走来走去,喇叭轰鸣。录舞那天,她和里面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争取到了五分钟。她跳起来时路人一脸懵懂,好奇这个小姑娘在干嘛。醋醋和摄影师顶着炯炯目光热舞,她告诉自己:专注跳舞,路人都是萝卜白菜。

遇到过热心的外国友人,看着醋醋跳舞主动说,我来帮你拦住路人,不让他们进入镜头吧。大爷大妈在旁边看着会觉得尴尬,但跳完了总会有人对她说,小姑娘你跳得真不错。“宅舞对大多数人还是很陌生的,他们可能就是看个热闹。如果吸引到他们,他们可能就会慢慢了解宅舞、接触宅舞,这样就是有意义的。如果他们看了之后觉得不好看,也没有关系。这是一个艺术门类,每个艺术门类都会有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宅舞其实也不是局限于二次元的东西,像三次元看了,很多人也会觉得非常可爱。我觉得它能给人传递快乐,如果有更多人喜欢,那也是很棒的事情。”

醋醋刚跳宅舞的时候,周围跳宅舞的人还不多,看的也不多。等到北斗跳舞时,观众已经在挑剔《极乐净土》(现象级宅舞代表作)的蝴蝶步是否标准了。对舞见的压力是明显的,“刚开始跳的时候,觉得开心就好。现在这个步伐不能这样随随便便过去,一定要学得准确才行。”醋醋说。

这也是北斗追求的目标之一,“中国现在的舞见越来越多,优秀的舞见也越来越多,我们也要有自己原创的宅舞出现,不能一直翻跳别人的。”

日本知名舞见足太连续两年担任星漫奖宅舞比赛的评委,她明显感受到了中国舞见的变化,也见过国内高水平的宅舞选手。在日本,她会关注中国舞见的视频,“除了跳舞(厉害),视频的剪辑、后期也特别厉害。”她和中国舞见合作了一支《12fun club》,原本只是简单的拍摄,成品加上特效成了画面从天空降落的感觉,她震惊了。

在醋醋的二十多个作品里,《古玩城》是她较为满意的一个。这是她自己编的中国风舞蹈,与先前翻跳的日本舞见舞蹈不同。“宅舞的概念是用一些动漫歌曲来跳舞,中国的动漫歌曲来跳的也叫宅舞,慢慢,大家可以看到中国的动漫舞蹈,也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

醋醋自编的中国风舞蹈《古玩城》,是她最为满意的作品

跳中国动漫舞蹈成了醋醋新的兴趣,“中国也有很多好的动漫作品,可以编出更多中国的好宅舞,让宅舞更加有国人特色,让它更好。我有时候听到一些好的国漫的歌也会想,这么好听,是不是可以尝试着编一下。”事实上,腾讯动漫的《狐妖小红娘》、《从前有座灵剑山》等原创国产动漫作品,已经成为国内宅舞的重要题材来源。

在团体组选手fairydance看来,现在的原创越来越多,但中国宅舞还不够接地气,“中国的原创局限于有功底的人跳,我们觉得还是要偏宅舞一些。”决赛当晚,fairydance跳了一支原创宅舞,“我们想看看有没有脑洞想一些更好的东西,跳出中国自己的宅舞,就像中国动漫一样,突破自己。”她们最终拿了团体组亚军。

参赛选手合影

北斗认同不够接地气的说法,“这起不到推广的作用。宅舞是低门槛,让大家开心的跳舞那种感觉。适应范围很广,相对街舞也真的简单很多,没有基础的人只要努力学习都可以跳得好。宅舞的本质是,你看了,你喜欢,你能一起跳。”

本刊记者|张明萌 实习记者|刘越晗 发自成都

编辑|翁倩 rwzkstar@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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