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6年11月26日，媒体报道古巴革命领袖菲德尔·卡斯特罗去世，享年90岁。今年3月，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抵达古巴，这就不得不谈起古巴危机，而卡斯特罗当时就身居风暴中心。南方周末采访女军事专家邵永灵为你解读这场危机背后的故事。本文由南方周末首发于2016年3月28日。

时隔88年，美国总统再次登陆古巴，却并未会晤“古巴危机”当事人，这是否又是奥巴马的一场外交真人秀？

古巴危机究竟是谁的危机？当年离核战争到底有多近？赫鲁晓夫连发两信，为何一软一硬？苏联潜艇携带的是核导弹还是核鱼雷？古巴危机的平息，是导弹的和平还是妥协的和平？如今，美国企图在朝鲜半岛部署萨德系统，是否会成为“古巴危机”的亚洲版再现？

女军事专家邵永灵为你解读这场危机背后的故事。

古巴导弹危机的发生，其实就是苏联不甘心美苏核对抗当中不对等的态势，想通过在古巴部署核武器，能够对美国构成一个比较强大的威慑。

美古的历史过节

南方周末：奥巴马是1928年以来首次访问古巴的美国总统。谈美古关系，就无法回避古巴导弹危机，请您介绍一下古巴导弹危机背后的一些故事？

邵永灵：古巴导弹危机虽然有古巴两个字，但古巴只是一个舞台，这场危机其实是美国和苏联的事。最后危机的解决是苏联把中程导弹从古巴撤走，这个过程当中根本就没有征求古巴人的意见。所以，古巴导弹危机其实是大国的游戏，小国只是没有话语权的被动的参与者。苏联之所以不远万里把导弹送到古巴，说到底是因为古巴位置特殊，它和美国的佛罗里达州就隔了90海里宽的海峡。

冷战时期，美国和苏联之间有一个很不对等的地方：苏联在美国周边没有军事基地，而美国在苏联周边却有多个军事基地，比如在西德、意大利、土耳其。美国在这些国家都部署了核武器，不需要洲际导弹，一般的中程导弹就可以覆盖苏联的主要地区。但是苏联如果想要打美国就只能用洲际导弹。苏联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上世纪60年代初，苏联的确有了洲际导弹，但SS-6这种导弹性能非常不好。因为苏联急着把它搞出来，所以就牺牲了武器的作战能力和实用性，用了一个武器一般不会用的捆绑式火箭。由于性能存在缺陷，SS-6总共装备了还不到10枚。苏联新型洲际导弹SS-7研发不顺利，1960年在一次发射前夕发生了爆炸，连战略火箭军司令都给炸死了，服役时间被迫推迟。所以在那个时候，苏联能够打到美国的导弹，实在是太少太少了。那怎么办呢？这时候古巴正在和苏联接近，赫鲁晓夫灵机一动：美国可以把核武器部署到我家门口，我也可以采取反制措施。当时苏联的SS-4和SS-5中程导弹射程分别是2000和4000公里，如果部署到古巴，美国很大一片国土都可以在它的核打击之下。

所以，古巴导弹危机的发生，其实就是苏联不甘心美苏核对抗当中不对等的态势，想通过在古巴部署核武器，能够对美国构成比较强大的威慑。美国当然绝不允许苏联把核武器摆在自己的家门口，这样危机就发生了。

南方周末：美苏两国的博弈，滑向了核大战的边缘，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邵永灵：当时的确有几个我们看来是比较危险的时刻：一些偶发事件，或者是判断上的失误，是有可能发生核战争的。

第一件事是在1962年10月27日古巴击落了美国的U2飞机。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我认为古巴人打下来的可能性很小。因为萨姆2导弹7月份才开始往古巴运，古巴军队能那么短的时间就掌握这种先进武器吗？很有可能是苏联的基层军官干的。这个事情美国要是反应强烈的话，比如对古巴进行报复，那么爆发战争，并往核战争方向升级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因为核武器当时很多已经部署就绪了。值得庆幸的是，美国没有对古巴进行报复。

第二件事涉及美国对赫鲁晓夫两封信的回应。在肯尼迪发表电视讲话、美军开始封锁古巴之后，赫鲁晓夫在10月26日、27日分别给美国来了两封信。26日这封信口气比较柔软，他说我们不能打核战争，这太可怕了，我们得找到一个妥协的办法，如果美国保证不入侵古巴，我就可以把你们说的那个所谓的进攻性武器撤走。实际上表示愿意妥协。但是第二天突然又来了一封信，口气完全变了，板起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要求美国把“朱庇特”导弹从土耳其撤走，以换取苏联从古巴撤导弹。肯尼迪当然不会接受苏联的条件，但如果硬顶，大家就下不来台，最后不排除升级的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肯尼迪的弟弟罗伯特灵机一动，说我们就假装没收到第二封信，按第一封信回，做出不入侵古巴的保证。结果苏联还真的接招了。这个是判断的问题，两封口气不一样的信，你怎么去回？美国忽略了强硬的、有可能是导致了一个比较坏的结果的那封信，然后按照这个好的回，没想到这样的一个奇思妙想居然成功了。

第三件事是在10月27日美国对苏联护航的潜艇投放了深水炸弹。因为那时候美国已经把整个古巴沿海全部封锁起来了，苏联是派潜艇给运送装备的船只护航的。美国军舰发现苏联潜艇后就投下了深水炸弹。潜艇都有一个规矩，出海要保持无线电静默，这是不想让别人发现，它只是在需要的时候和国内的基地联系。所以，美国和苏联吵得怎么热闹，潜艇里面是不知道的。深水炸弹一下去，这潜艇就想，是不是发生核战争了？是不是美苏打起来了？我们要不要还击？有人说这艘潜艇上有核导弹，我觉得应该携带的是核鱼雷。苏联潜艇完全是可以还击的，但是后来选择浮出水面。这也算是基层军官在关键时刻控制住了事态的升级。

谁是受益者

南方周末：卡斯特罗、赫鲁晓夫和肯尼迪，谁是古巴导弹危机和平解决的最大受益者？

邵永灵：危机和平解决了，最大的受益者应该是美国。因为毕竟这个事的起因是因为苏联在美国的家门口部署了核武器，而这个核武器如果存在，会大大地削弱美国当时对苏联享有的核优势，导弹最后撤走了，相当于对美国的威胁解除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肯尼迪确实应该是最大的受益者。但是我们又不能简单地说，一场危机就是某国彻底胜利，某国彻底失败，它能够和平解决，就说明大家都做出了相应的妥协，都是有得有失。当然这里面有的国家的得会大些，失可能要小些。

南方周末：有人说是导弹赢得和平，您说妥协赢得了和平……

邵永灵：我觉得是这样。从古巴的角度来说，古巴也实现了一定的目的。当时卡斯特罗作为一个新生的政权领导人，他最关心的是政权的生存，这个生存受到美国的威胁。美国做出了保证不入侵古巴的保证。这是卡斯特罗最大的一个收获，他得到了安全承诺。

赫鲁晓夫一直想让美国把部署在土耳其的“朱庇特”导弹撤走，虽然肯尼迪拒绝做交易，但实际上美国最后还是把“朱庇特”导弹撤走了。从这方面来说，苏联不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了吗？而且赫鲁晓夫说了，你看美国已经做出保证，不入侵古巴了，我们不过就是把导弹运到古巴，然后又运回来，花点运费而已，但是我们这么小的代价就能换来美国的一个承诺，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大的收获吗？

大家都觉得自己赢了，这是一个最好的结局，比有赢有输的感觉要好得多。

南方周末：奥巴马访问古巴实际上也是跟古巴的一种和解，你怎么看美古今后的关系？

邵永灵：之前很多年美古关系之所以一直都是冻结的状态，并不是说美国的总统不愿意改善关系，主要就是流亡美国的那些美籍古巴人势力比较大，尤其是在南部那些州，从选举的角度来讲，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力量，这些人相当一部分在古巴革命的时候家产被没收了，他们是前政权的既得利益者，对卡斯特罗肯定是恨之入骨的。

美国国内有这么一股势力阻挠美国和古巴改善关系，但是美国历届总统是有和解愿望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古巴在变，苏联也没有了。一个近在咫尺的国家，对美国完全没有任何威胁，有什么必要继续敌视它呢？所以美古关系的改善，在国内应该说是非常得人心的。

当然，古巴尽管在变，但是我觉得不可能达到美国所希望的那个程度，所以两国关系今后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南方周末：现在是不是可以用一句话这样总结，美古握手，水到渠成。

邵永灵：可以这么说吧，这就是一个大势所趋，奥巴马也不能把美古关系的改善作为他的多么大的外交资产，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萨德，我们完全可以应对

南方周末：随着奥巴马访美，美古关系算是进开启了新的一页。不过，因为在朝鲜半岛部署萨德系统，有人说美国正在制造亚洲版的古巴导弹危机，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邵永灵：这两者有一定的可比性，但也有很大的不同。要说不同，理由很简单，在古巴导弹危机当中，苏联部署的是进攻性的核武器，现在美国准备在韩国部署反导系统，是用来防御别人的弹道导弹的武器。虽然都是导弹，但是这两种导弹属性不一样。

说它有可比性，可能还是因为都是一个大国把自己的非常重要的战略性武器部署到另外一个大国的家门口。萨德系统对于防范朝鲜的导弹来讲，就是杀鸡用牛刀，爱国者3足够了，而且还便宜，你何必用一个这么好的呢？显然，背后另有意图。

我们说苏联在古巴部署导弹核武器打破了当时美苏之间的战略稳定和平衡，同样，美国如果把萨德系统部署到朝鲜半岛也会打破中美之间的战略平衡。因为萨德系统，你觉得它是一种防御性武器，但是假如这个防御性武器和进攻性武器结合起来，就会大大加强它的进攻能力。现在中美要建立新型大国关系，这肯定是一个破坏彼此信任的举动，甚至可能会引发军备竞赛。

南方周末：我听说萨德系统的辐射半径可以达到1200公里左右，那实际覆盖了中国大部分区域，还有专家指出，它会对我们的核反击能力，尤其是海基核反击能力构成压制，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邵永灵：首先我们要看萨德系统是一种什么样的系统。它是一个拦截战术导弹的反导系统，拦截对象是射程在3500公里以下的中近程弹道导弹。射程在3500公里以上的，它拦不了。

另外萨德系统的防御范围是有限的。它的最大射程大概就是300公里，作战半径是200公里的样子。也就是说，如果你这个导弹不是以朝鲜半岛及其周边作为打击对象的话，它拦不了你。

所以，对于我们整个导弹核武器家族里的中远程导弹、洲际导弹，萨德系统是没有办法拦截的，还有我们往其他方向打的，它也不能够拦截，所以它能拦截的范围，我认为还是比较小的。另外，最近十几年反导系统在全球快速推进，很多国家和地区都在研发和部署，特别是在我们周边。在这种情况下，你说中国的弹道导弹能不考虑到突防的问题吗？突防应该说是我们导弹技术一个最基本的要求。

而且，对付反导系统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扩大规模。在弹道导弹的攻防方面，绝对是有利于攻不利于防的，因为弹道导弹速度太快了，一般我们算拦截概率都是3打1，就是如果有1枚导弹过来，我一定要发射3枚拦截弹，才能有一个比较高的拦截概率。而且导弹防御系统的成本也超过进攻性导弹，进攻的成本如果是1的话，防御就是4.所以，面对一个比较庞大的导弹的群体，你说我想能够实施有效拦截，让他打不着我，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当然它的雷达确实是对我们有危害的。美国的X波段雷达有几种，有陆基部署的，是固定的，也有海基部署的，其实也是固定。固定部署的X波段雷达特别大，探测距离可以达到四千多公里，它是美国本土部署的陆基中段导弹防御系统的火控雷达，对来袭目标进行精确跟踪，然后引导拦截弹对来袭目标进行摧毁。萨德系统的X波段雷达是移动部署的，这一点就说明它不会太大。美国军方说它的探测能力只有500公里，但是很多专家说，它其实是有一个工作模式的切换问题，可以切换到1200公里的状态，但是可能在这样的一个距离，它的精确程度就会下降。另外，1200公里覆盖的范围主要是华北东北这一带，对中西部、南部的影响不大。

总的来说，对萨德系统的部署，我们肯定要反对，要有反制的措施，也要对它的危害进行充分的评估。另外一个方面，对于我们自己的核报复能力，我们的整个的核威慑力，大家也要有信心，不能说萨德系统就厉害到把我们几十年的建设成就化为乌有，只能说萨德作为一种反导系统，在朝鲜的部署，会对我们有一定的影响。但是这个影响，我们是有办法应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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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岛上的导弹，大国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