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之城深圳,有多少人在加班?看不同从业者怎么说

晶报  2016-11-24 15:40

深圳加班者的缩影:小青(化名)匆匆吃过快递送来的晚饭,便继续与账本“作战”直至深夜,此时办公室早已人散灯暗。

夜晚11点,科兴科技园依然灯光明亮。

探微夜色中的职场人生

和毗邻的香港相似,深圳这座城市一半的美,源于它的不夜。但对其中一部分人来说,不夜,也意味着无休止的加班——某招聘网站新近发布的“白领8小时生存质量调研报告”,在“十大疯狂加班城市”中,深圳排名第六。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加班的理由:求升职;工作进度还没完成;领导和同事也在加班;加班费翻倍;失恋;躲避晚高峰……要想拼搏成王,必累成加班狗。深圳是一座移民城市,加班也早已融入了这个城市的一点一滴。每一栋点缀了深圳不夜城的灯火彻夜通亮的大厦背后,有多少深圳人正“感觉身体被掏空”?

听到“加班”这个词,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哈姆雷特”,几乎每个行业的从业者都有不同程度、不同体验的加班经历,因为这里是“加班之城”——深圳。

IT业:灯火通明加班楼

11月21日,为期6天的第十八届高交会圆满闭幕,会展中心的人潮逐渐散去。下午4点多,深圳会展中心的广场上,一群穿着志愿者工作服的年轻人并排而站。临时帐篷外的空调外机散出徐徐热风,拍打着他们慵懒疲惫的身子。但他们笑得很舒心——再过几分钟,他们将彻底从连续6天的展会工作中释放,可以回家大睡一觉。

然而,对另一些人而言,高交会的闭幕却预示着加班的延续——媒体通报会结束后,在深圳会展中心从事策划推广工作的凌礼夹着笔记本,疾步走向3楼的办公室。“你们俩分一下工,商量好谁负责核实哪些内容,我也负责一部分,你们挑出领导的讲话都给我来核对!”没顾上喝一口水的凌礼迅速联系同事来办公室开会,商量通报会速记核对等工作。在同事看稿的间隙,他匆忙掏出烟点燃,吸上几口。

办公室楼下的展馆一片嘈杂,工人们扛着木板从廊道走过,衣服已被汗水湿透。这一刻的喧嚣,凌礼感受了18年。

1999年,首届高交会在深圳隆重开幕,凌礼参与了首届高交会的筹备工作,从此与高交会结下不解之缘。一年就办这么一个会,但办好高交会有几百项工作需要完成。凌礼说,每年最忙时晚上加班到凌晨两三点是常态,有些同事甚至晚上不回家,直接睡在办公室里。当被问到闭幕当天晚上是否还要加班时,他头也不抬地看着手上的资料,匆匆点了下头:“加班加班。”

在深圳,高交会背后,是遍布城市大小高楼角落的高新企业。据一家招聘网站新近发布的《2015年白领8小时生存质量调研报告》,在“十大疯狂加班城市”中深圳排名第六,但“IT/通信/电子/互联网行业”名列“十大疯狂加班行业”榜首。

华为,一个世界熟悉的名字。在龙岗坂田的华为区域里,这里也是全深圳熟悉的加班竞赛场。30岁的华为人陈非(化名),年薪三四十万的代价是没少加过班。在他和女朋友阳阳(化名)的微信记录里,“累到哭”、“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几乎已经成了口头禅,而一个部门内,和他几乎是一样状态的人超过10个。

“闲的时候还好,一旦项目来了,一个星期五天,没有一天不是9点后下班的,我也不喜欢他加班,但是又有什么办法?”阳阳告诉晶报记者,男朋友忙的时候,约会常常是双方一见面各干各的工作,“他就捧着个电脑,要么开视像会议,要么电话响不停,有时看我实在生气,他就装听不见不接某个电话,但更多的时候,工作还是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精力。”

陈非并非华为加班最忙碌的一位。据称,在华为,加班最为厉害的,是全球17万员工中占据了近一半人数的研发部门。陈非笑称,他们甚至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都被划定为加班日,全员加班。阳阳以往还以男友在华为工作为豪,逢人便说,但最近,她都不敢那么霸气了:每每约会,男友除了睡觉睡一整天,就是一说去哪哪都不想去,换谁,都会有脾气。

或许是长期加班,陈非原本热爱的运动,如今也变得难以坚持,长期看电脑,颈椎已经开始有点不舒服,经常顾不上吃饭,肠胃毛病也开始困扰着他。“都说年轻时是拿命换钱,年老了是拿钱换命,这句话我现在懂了。”尽管如此,在陈非眼里,华为已经形成了一个很好的激励加班机制,由于内部竞争激烈,同事之间都是比拼着加班,不自觉间,这样的压力也形成了一种动力。

和华为的“不夜城”一样的,是遍布深圳灯火通明的加班楼。网上,一则某企业推出的票选“加班楼”活动中,就收到了102万张“选票”,评选出深圳“加班楼”分布地区和各区前三名,其中深圳科兴科学园、深南大道10000号腾讯大厦、深南东路5001号华润大厦成为前三名。

科兴科学园园区内多是互联网创业企业,一共大约有340家企业。在这里,为了配合园区客户的需求,园区客户服务中心值班要到20:00,客服电话24小时服务,园区空调、电梯都是24小时运营,而安保部门更是有90个人上晚班,24小时巡逻。与之相对应,园区内的餐饮企业营业时间都会比较久。

“加班狗”的键盘、外卖和水。

石岩人民医院急诊科护士李春林和医生黄贤。

深南大道的“深夜食堂”

11月21日晚上,要在会展中心加班的,其实不止凌礼的团队。

晚上9点多,天空下起零星小雨,路上行人寥寥无几。会展中心广场前,保安员在闸口处徘徊,几名工人开着货车运输板材。此时,48岁的谢阿姨(化名)已经在展馆内与同伴一起扫馆。更早的下午5点多时,她忙碌着给垃圾桶套上新的垃圾袋。距离她十几米开外,停放着一辆散发异味的绿色垃圾车,里面塞满了使用过的一次性饭盒、木筷子、纸杯等垃圾。

“我们今晚加班怕是又要到天亮,要扫馆嘛。明天又要布展,所以要加班清理掉1号馆、2号馆里退掉的东西。”在谢阿姨清理垃圾的时候,她的丈夫已经开始在4号馆扫馆。早上7点半上班,下午6点下班,五年下来,谢阿姨和丈夫已经习惯了这样循环反复的工作节奏,只是遇上大型展览,他们就要承受熬夜甚至熬通宵的压力。

“马上50(岁)了,熬夜累啊,累了没办法啊,熬夜一晚上要歇得好久(才缓过来)。但是做什么都辛苦嘛是不是。”谢阿姨冲记者笑了笑。谢阿姨的家在云南,她说,逢年过节坐飞机回到昆明后,再坐10块钱的车就可以到家了,但更多时候,是儿子开车来接。

“在老家做半天闲半天,钱也是少,现在在这里做了,一个月(工资)2100块,但攒不了多少。”谢阿姨现在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里,每月扣80元钱,一日三餐要自己买了吃,深圳的高成本生活费让她有些无奈。

夜里依然亮着灯的地方,当然也不止高新企业区——每晚过了11点,深南大道旁的某处,天南地北的人充满默契地“相聚”,没有人声鼎沸,没有喧嚣吵杂,有的只是蹲坐在人行隧道旁的食客,和一辆辆停下来歇脚的车辆,形成了一个只短暂存在数小时的小场景。他们中大多是夜班出租车司机、路过停下来跟着叫个炒米粉的加班人,很少有人是为享受美食而来——这样简陋的档口,只为安慰下深夜那座空了的“五脏庙”。

小欣(化名)几乎隔三差五就要经过这里,因为媒体工作人的属性,加班成了无可奈何的必然。“有时候也会停下来吃点东西,炒米粉或者炒饭,但更多的,只是看,看这座城市里的人,为生活而拼搏着,有时候还感觉挺温暖的。”

外卖和加班有着不解之缘。根据某外卖APP大数据提取对我国十个城市的24小时订单量发现,加班最厉害的是深圳,而“单客消费价格”大数据显示,深圳地区最土豪,客单价40元以上的比例高达40.39%。“因为天天都晚吃饭养成习惯了,一般就是叫外卖。”在南山科技园片区上班的程先生笑着说,有时候看到案头上抽剩的烟屁股和堆成山的外卖盒子,不得不感叹“深圳梦”的代价。

女法官的“鬼故事”

而鲜为人知的,是平时看着威严的法官,也是“加班狗”。

漆黑的夜里,深圳某法院的法官办公室仍是灯火通明。一位女法官终于加班把手里的几个案件判决书写完了,准备下班回家。当她关灯,锁门,走出办公室时,已经是深夜,办公楼的走廊一片漆黑。突然,走廊上冒出了一个黑影。“啊啊啊!”女法官吓得惊叫起来。不料,对方竟然叫得比她更响亮、更凄惨:“啊!!!”双方冷静下来,定睛一看,原来是熟人:都是留在单位里加班到深夜的女法官,不由啼笑皆非。

这是流传在深圳法官圈子里关于加班的一个真实故事,也是他们日常工作的真实写照。上个月,深圳宝安区法院有一名法官在微信朋友圈记录下自己病中加班的情况,经过媒体报道后引起社会关注。从照片上来看,该法院办公室每一名法官的办公桌上,都放着堆积如山的案卷,每个人都在埋头加班。照片背后的一个数字是,今年1至9月,深圳市宝安法院收案58000多件,结案35000多件,全院一线法官人均收案466件,人均结案292件。

法院人员数量有限,办案数量却年年增加,“案多人少”是多年来深圳法院面对的矛盾。年底往往是深圳法官们最忙碌的时刻:为确保全年审判、执行任务的完成,法官们都自觉加班——白天审案,晚上加班加点写判决书,有的法院甚至到了年底要全员加班。

医生眼里的“愈夜愈美丽”

法官说他们加班辛苦,医生们笑而不语——早上8点,急救医生黄贤已匆匆比上班时间提前一小时赶到石岩医院急救站。医院急诊科正在装修,黄贤与他的同事只能搬进临时搭建的简易工作站。一张办公桌和一个简易床,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室内空间,黄贤就在这间不足20平方米的逼仄小房间内值班待命。12小时轮班制,因为人手少,他们经常是处于加班状态。

来不及说上几句话,120调度中心便传来出诊任务,黄贤放下手中的水杯,即刻疾步走向120急救车,搭档护士李春林、司机已经开始准备车上的急救设备,这里是他们的“主场”,一个院前急救医生紧张而忙碌的一天随之开始。从接到调度中心的任务到出诊,这期间一系列动作需要在一分钟之内完成。因此,以跑代走,成了很多急诊医生工作时的常态。不到10分钟,急救车就到达3公里外三祝里的一家餐馆。三人赶紧碎步跑进店内,原来是一个喝酒后把自己摔得满脸灰的醉汉,在确认其没有外伤后,黄贤和李春林一起把人搀扶上急救车。

这种突发、紧急的状态,就是他们的工作缩影。石岩医院急诊科主任雷圣贤感慨,当医生的都知道,“长期上夜班,加班,身体吃不消,会导致皮肤、肠胃功能受损、记忆力减退、抵抗力下降、影响心脑血管健康。”但他和很多同事,依然十年如一日地这样工作。

见证了生命的危急,就更能细腻地感恩生活。黄贤喜欢观察夜晚的深圳,“石岩人最多的时候,不是晚上十一二点,而是凌晨3点刚过,酒吧关门的时候,到处都是出租车。人走光了,环卫工人开始推着机器扫地,像在给月亮洗脸。”

“加班到吐血”他终选择辞职

调查报告显示,对于“你喜欢加班吗?”这个比较尴尬的问题,76%以上的北上广深加班网友们表示:加班你去死吧!我不会想你的!还有18%的加班网友选择了“你猜”这个选项。剩下的6%,选择:“老喜欢了”。

今年还不到30岁的施聪是土生土长的深圳人,年纪不大但已换过5份工作的他发现,自己所经历的每份工作几乎都需要不同程度的加班。他此前的一份工作是地产策划,“加班是正常的,不加班反而不太适应。”他平均每个月都要有三四次通宵加班,而加班到凌晨两点多更是常态。“我们经常需要根据甲方的要求来改方案,直到客户通过为止。真是加班到吐血。”

除了地产策划外,施聪还从事过汽车活动策划以及市场营销等工作。加班强度大,没有加班费,感觉自己的劳动成果没有得到体现,所以现在的施先生选择了辞职在家。“之前的工作也需要加班,只是程度不一样而已。”施聪坦言,自己辞职的原因,主要是觉得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那份地产策划工作那么累,但每月收入只有一万多元,我觉得这和我的劳动成果是不对等的。” 他回忆不久之前的一个深夜,他踏着疲惫的步伐,走出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到街边的小店里买一碗泡面,在空荡的深南大道边独自彷徨。这也许就是加班人的体会。

谈及加班的意义,“这是城市发展的必然,如果工作的报酬能够更合理一些,我想大多数人对于适当的加班也是可以接受的。”施聪说,“但是对于像我之前全年无休的那种加班,我还是感觉受不了”。

众多的受访者都表示,在深圳这样的一座以高效率、快节奏著称的城市,加班是必不可少的。“熬夜加班也是深圳速度中的一部分,更是来深圳闯荡的年轻人必不可少的记忆。”施聪说:“加班虽然很累,但是也有积极的一面,因为这是个人努力的过程。”

和他有类似想法的,是另一位加班者:在晶报工作的赖良青。11月23日的凌晨2:33,这位刚刚加完班的晶报龙华与坪山区域新闻部主任,在朋友圈贴上了微信热传的一篇文章《职场不相信眼泪,要哭回家哭》,并匆匆写下日志作为一天的总结:“那些杀不死我们的,终将让我们更强大。嗯,刚刚加完班,晚安。”

这,或许也是加班的深圳人一种真实的心理写照。

【采写】王子键 陈雯莉 刘思笑 戴霖硕 吴欣

【摄影】刘宁宁


编辑 文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