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9日，一名印度女人在家里上吊自杀了。

不久前，她卖掉了家里仅有的12英亩土地，换来了540万卢比（约合55万元人民币）的纸币，准备用这笔钱给她丈夫治病以及买一块新的土地。而就在前一天，同村村民告诉她，政府废除所有面值为1000卢比（约合101元人民币）和500卢比（约合50元人民币）的纸币了。她刚刚换来的所有纸币，面值恰好都是1000卢比和500卢比的。

在印度农村地区，很少有人知道怎么转换这些纸币，这位太太以为，她所有家产都在顷刻之间变成废纸了。在极度的恐慌和懊悔之中，她选择了自杀。

这只是弥漫在整个印度的“废币恐慌潮”中的一个缩影。

一名印度当地导游对时代周报记者描述，他已连续三天在瓦拉纳西市区的恒河上看到河面上漂满纸币。

当地时间11月8日晚上8点，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罕见地出现在电视机前发表演讲。人们很好奇，因为这次电视直播既没有提前广泛宣传，也并非出现在总理就任典礼这样的正式场合。然而接下来，总理带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为了打击黑钱、假钞和腐败，面值为1000卢比和500卢比的纸币即将在三个小时后被废除。

在印度市面流通的纸币中，面值1000卢比和500卢比的纸币所占比例超过80%。

洗钱手续费达30%

全国性的恐慌在印度发生了。尽管政府承诺，人们可以在12月30日前到银行或邮局把旧纸币换成新币，但在这个人口高达13亿的国家中，只有20万台自动取款机显然远远不够—其中一半机器还是坏的。

从11月10日起，数以百万计的人在印度各地银行和取款机前排队。人们常常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而且还有可能面临当天银行和ATM的钱被取光了而白跑一趟。政府只好采取措施，把人们每天可兑换金额从4000卢比提升至4500卢比，把ATM每天可取金额从2000卢比增加到2500卢比，让银行在双休日也开放。

这远远不够。人们从沮丧变成愤怒，印度多地传出民众和维护秩序的警察爆发肢体冲突；婚礼策划公司的电话被打爆—由于印度婚礼的习俗是用高面额纸币制成花环，人们希望通过联系这些公司兑换纸币；在珠宝店，作为避险资产的黄金被抢购一空—这种现象往往在经济形势不稳定时发生；孟买一家奢侈名表商店在一天内卖出45块劳力士，通常这是一个月的销量。

“局面不赶紧收拾正常，还会继续混乱下去。”在自动取款机前排队超过三个小时的桑杰·潘罗抱怨道。

然而，莫迪一再强调，印度的灰色经济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拜托忍耐一下，给我50天，过了12月30日，我承诺还给一个大家一直希望的印度。”总理苦苦恳求。

在电话采访中，一名印度导游用流利的中文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就在最近几天，在印度北部城市瓦拉纳西市区的恒河上，漂着面额为500卢比和1000卢比的钞票。

该导游说，目测河面上的纸币远远超过100张，但没见任何人下河去捞取。“这些都是来历不清的黑钱，没法在银行兑换，捡了也没用。”他解释。另一名正在印度的中国游客则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在印度班加罗尔民间流传着一则消息，如今要将这些大面额黑钱“洗白”，手续费高达30%。

看不见的收入

根据研究机构弗若斯特沙利文公司披露的数据，印度灰色经济收入至少占到整个国家GDP的25%。

“过去的税率高，导致印度产生了大量的黑钱。国家金融体系的不发达又导致了市面上浮有大量现金，加上外汇管制、腐败等因素，都导致了这部分黑钱的金额无法估算。”咨询公司康吉塔的主席卡吉尔森说道。

长久以来，这些看不见的收入构成了印度经济的一部分。“建筑、房地产、矿业和教育等各个行业带动了灰色经济的发展，而腐败的政府官员又通过贸易等方式来洗黑钱。”弗若斯特沙利文公司的经理巴萨克说，“黑钱大部分都在国内，只有不到1/10的灰色收入处于离岸，而这些灰色经济通过消费和储蓄等形式切切实实影响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黑钱指非法获得的收入或未缴纳应缴税款的收入。这些灰色经济不是犯罪人员和腐败官员专属品，最普通的民众也参与其中。在印度的农村地区，人们习惯在家里放大量现金—不仅因为偏远地区缺乏银行，也因为逃税。

“这些黑钱流入市场，造成通货膨胀，从而把日常消费品和楼市的价格抬高。”巴萨克说，“政府不仅失去了这部分黑钱的财政税收，还让这部分钱在合法系统之外猖獗。如果解决这个问题，将有助于提高税收和降低国家的财政赤字。”

2016年，印度税收占其GDP的百分比为16.7%，而美国为25.4%，日本为30.3%。在中国，这个数据上半年为19.1%。

麦格理集团估计，印度政府实行废币政策后，将增加300亿美元（约合2064亿元人民币）的额外税收来大幅减少政府的财政赤字。上一年，印度财政赤字约为800亿美元（约合5504亿人民币）。

仅3%人口报税

腐败也助长了灰色经济的焰火。在印度大大小小的官员选举活动中，贿选成为常态。这些贿选的金钱不向税务机关申报，结果只能成为黑钱。印度政府数据披露，整个国家只有3%的人口上报税收，仅仅有少于1.5%的个人缴税。

莫迪在演讲中提及印度在全球腐败中的排名时透露，尽管两年以来，印度已经从第100名上升到76名，但远远不够。“有些人滥用职权谋取私利，腐败的邪恶蔓延到了为一己私利而忽略穷人的地步。”莫迪表示。

“你们不知道，印度现在的贫富差距实在太大，灰色经济太严重了。”前述印度导游雷锋表示，尽管废币政策造成了诸多不便，但他认识的大部分人都对这个政策表示支持。

然而，一些经济学家认为，废币政策对于遏制灰色经济只是徒劳，“因为人们换了新币也能洗黑钱”。

“政府的做法违背了资本主义的原理。”印度经济学家普拉波哈特·库马说，“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以旧币换新币，人们会想法把1000卢比的纸币换成更少面值的，这非但遏制不了黑钱，反而引起灰色经济的扩散。”

印度籍世界银行前首席经济学家考什克·巴苏（Kaushik Basu）评价该政策时表示，“它对经济附带的损害远远超过了益处”。考什克·巴舒称，由于大部分普通人（包括没有银行账户的农民）持有的现金不属于黑钱，总货币供应量的突然削减实际上会造成经济收缩。

也有人对此持反对意见。“印度经济现在是在一种以通货膨胀率为目标的货币政策下运行的，如果一部分由货币和活期存款组成的流通货币库存减少了，印度储蓄银行、中央银行原则上完全可以通过经济学家所说的 开放市场运作 抵消这这一点。”加拿大卡尔顿大学经济学教授维韦克·德赫贾（Vivek Dehejia）说道。

“印度到了不得不打击灰色经济收入的时候了。”分析师巴萨克指出，“如果不加以控制，在最坏的情况下，繁荣的灰色经济将导致整个国家经济的完全崩溃。”

【原标题】印度废币背后：灰色经济收入占全国生产总值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