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日历微信公众号 2016-11-08 11:42
马蹄?荸荠?蒲青?
总也叫不对名儿的甜蜜怪小孩——以及,为什么“马蹄”长得一点儿也不像马蹄呢?
这其实是一种蛮神秘的植物。小时候总在秋冬时节的街边,看见背着竹筐或者担着扁担叫卖这种乒乓大小、扁扁黑黑的“果子”的小贩——我们那儿管这种“果子”叫“蒲青儿”。
喔对了忘记交代,作者我是重庆人。
走过长长的石板街,在挤挤攘攘的菜场或者闹事街边,扁担的一头是黑亮的蒲青果,小贩坐在一旁,用又尖又小的小刀,熟练地挑掉顶上尖尖的芽眼,然后细细地削掉外皮,再放在扁担另一头——削好的、白生生的可以直接吃的“果子”,堆在那儿,或者用塑料袋装成一小袋一小袋。
这东西并不便宜,并不能天天都吃——毕竟还要花那么多时间打理呢。看着眼巴巴望着的女儿,母亲会买来一点,带着我一路吃回家。脆脆的,清甜清甜,虽然嚼到最后嘴里总有干干的残渣戳着口腔黏膜,但那比白梨要香、又没甘蔗那么甜腻的味道,真能让人好好儿地幸福一下。
后来离开家北上,跟小伙伴们说我家有一种好吃的水果在这儿吃不到,叫蒲青。对方一脸茫然,我手舞足蹈解释半天没结果,只好回去打开电脑谷歌。坐在电脑前面又蒙圈了,那俩字到底怎么写嘛?
后来兜兜转转、这查那翻的,才找出“荸[bí]荠[qi]”二字。一个小伙伴大悟,“这不就是马蹄吗?”又有人说,“不对不对,我们那儿叫慈姑来着。”但是至少,我们对这种水果的外形和味道有了共识,然后各自坐在北方的严冬开始思乡。
荸荠是什么?
这种植物,长江中下游以南的小伙伴可能都见过,而北方的孩子就没那么熟悉了。荸荠(Eleocharis dulcis)是一种莎[suō]草科(Cyperaceae)、荸荠属的植物,原产于印度,很早就引进中国,在水田里生根发芽。这种多年生的草本植物,会在水田里长出狭长的细叶;而我们吃的荸荠,其实是它的膨大的地下茎(球茎),从水田带出来的时候,还会拖着长长的“龙须”根。
长江中下游的水田里,会时常出现荸荠的身影,也算是非常本土的作物了,除了栽培的以外,野生的也可以在沼泽多水处找到。
谷雨时育苗,小满时插秧,暑热还未蒸透大地时,和满田的夏稻一起成长。一簇簇荸荠远看起来像没抽穗的稻,近看又有一点像葱。开花的时候顶部是穗状的青褐色小花。其实,莎草科的植物,靠近地皮的茎管是实心的,呈三角形的截面,这也是区别它们和禾本科(例如小麦、稻米等)的要点——禾本科大部分都是空心的。城里小孩子没有见过秸秆的,可以回想一下狗尾巴草喔。
然后,在深秋霜降、天气转凉的时候,把水田里的水放掉,在淤泥里犁出几十公分,把这些黑疙瘩从里面“摸”出来。越入冬,采到的荸荠越甜,但也要赶在水分变少之前采出来。新鲜的荸荠保存不了太久,所以也就那么一阵儿的时令。在南方没有暖气的冬天,那份新鲜的水灵,就像亚热带未凋零的树叶一样,是家乡的感觉。
荸荠很甜。用来储存营养的球茎,除了水分之外,90%都是碳水化合物,其中有一多半还是淀粉。因此,荸荠也常常被用来做成淀粉,可以用来勾芡、浓汤什么的。而在过去,荸荠粉则被用来入药。许多医药古籍中都提到荸荠“通便、清痰、排淋”,这大约是因为丰富的纤维素,即嚼到后面有干干的残渣的原因。它的纤维是球状的,更容易吸附杂物,“通便”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
那么,它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又是怎么来的呢?
一个误会特别多的“水果”
荸荠,这两个字都被它独占了——荠菜的荠读jì,而只有在这里读qí。其实这是纯取其读音而衍生出来的名字。至于原本的字和义,也没有一个固定的说法,只有顺藤摸瓜地找出疑似的起源。
最早的出场,是在《尔雅》里,称“凫[fú]茈[cí]”,“凫喜食之”。凫,就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的“鹜”,野鸭子也,后来被讹传成了“荸”。“凫”和“荸”的声母都是古浊唇音,在上古时是一样的,“盖《切韵》凫、荸同一字母,音相近也”(李时珍语)。“茈”和“荠”在中古都是“从”母字,声母也是一样。至于“茈”(后来又被写成“茨”),就是另一个误会了——茈是紫草科紫草属的一种草,样子还差得蛮大的,为什么会被眼残看错,作者我就不知道了。
在《本草纲目》里,荸荠的名字是“乌芋”。需要说明的是,“乌芋”一词,在中古以前指的是茨菰,最早见于《广雅》:“葃姑,水芋、乌芋也”。后来被用在荸荠上倒也好理解,皮是黑色的芋头嘛,反正都是从地里挖出来的(也确实都是地下茎),也都是淀粉含量很高的东西,白色的芯儿和一圈圈的外皮也算是撞脸了。不过芋头是长土里的、天南星科的植物,两者连亲戚都算不上喔。
还有另外一系列的名字——郑樵《通志》里称它为“地栗”,在英语里面则是“水栗”(water chestnut),可以理解是因为长相有那么一点神似。但是……但是人家真的跟栗子差得太远了!一个是高耸如云的木本植物所结、“外衣”浑身是刺的果实,一个却“累累下生入泥底”(李时珍语),也要强行在一起,恐怕是颇为崎岖的爱情了。
至于四川、重庆一些地区的“蒲青”“蒲萩”,应该也是最先的“púcí”的讹传。要说的话,香蒲的“蒲”,也和荸荠有那么些相似的地方,水生、细长条叶,我们那儿到处都有“蒲扇”,也可以见得蒲草是相当普遍的植物,不难和其它水生长叶片的植物联系起来。
最普遍的一个误会,大概就是慈姑/茨菇/莳菇了,特别是在湖南、湖北和四川的一些地方,都有称其为“慈姑”的。但实际上,慈姑是另外一种东西,大名是茨菰,属于泽泻科慈姑属,也是水生、有膨大的球茎,种出来有十分帅气的戟形叶。球茎的样子,和荸荠是最像的,只是颜色比较浅而已。同样可炒可炖,只是略带苦味儿,不能生吃。
至于我们现在最亲切的俗称“马蹄”,应该是流行于闽南和广东地区的昵称,但它确实跟真正的马蹄长得十分南辕北辙。这一叫法,可能源于闽南语里面的“马荠”,但“荠”很有可能是起的“脐”意——指的是荸荠与根相连的长长的“脐带”[注1]——宋代寇宗《本草衍义》里说荸荠:“今人谓之葧脐,皮厚色黑肉硬白者谓之猪葧脐,皮薄色泽淡紫肉软者谓之羊葧脐”。在潮汕地区一带,荸荠又称钱葱,叶子跟葱很相似,从荸荠正上方向下看,荸荠像个圆的铜钱,所以有“钱葱”一词。
这么一想,荸荠还真是一种又神秘又亲民的东西呢——神秘到大家都不知道它到底是哪一种植物,亲民到在每个地方的水田里都有一个自己的名字,算不上高贵,但也其貌不扬地甜蜜可爱。虽然不像水稻那样为长江中下游的盘中餐定义,但偶尔也会有救济的时候。《农政全书》里就曾记载,“野荸荠,生稻畦,苦薅不尽心力疲,造物有意防民饥,年来水患絶五糓,尔独结实何累累。”瞧,野生的挖也挖不完,但灾荒的时候还是可以填肚子呢。
吃荸荠,煮荸荠,熬荸荠
前面也说了,荸荠可以当水果生吃,但是要注意挖掉芽眼、彻底去皮,避免水田里的寄生虫[注2].但是,荸荠做菜的名声,比它自己可要大多了。
比如淮扬名菜“狮子头”,有一种做法就是要往肉丸里面揉入切碎的荸荠。荸荠和藕一样,都有着特殊的细胞结构——它们的细胞被低聚糖或者类似的物质绑在一起,很难被糊化,所以蒸煮之后依然可以保持脆甜的状态(当然煮很久很久还是可以煮得比较绵的)。加在肉丸里,甚至是包在饺子和馄饨里,和软糯的肉糜相得益彰,让口感也别具风格。
做菜的话,炒是比较常见的方式。切成块或者片,和时令的蔬菜或者肉翻炒,不用加太多料,清爽的口感就很适宜。特别是不想吃肉的时候,荸荠切丁和胡萝卜、蘑菇、豌豆混炒,鲜香甜兼备,也是非常健康的吃法呢。喜欢煲汤的话,也可以用荸荠作为汤料之一,让甜味和香味完全释放到汤汁当中,为整个汤增味儿。当然,直接熬水喝也是OK的,在广东叫“马蹄水”。
其实,东南亚的越南和泰国等地,荸荠也算是比较常见的东西。不过,比起我熟悉的当水果生吃,荸荠用来做菜、熬汁、做甜点的时候更多。泰国一道非常著名的甜点Thap Thim Krop,中文翻译成“椰香红宝石”,原料就是荸荠。做法也很简单,用白糖、椰浆泡好荸荠熬制一阵,再加入红色素,就可以上桌了(以前是用石榴汁染色)。
由于荸荠比较高的淀粉含量,所以也有直接提炼出荸荠粉或者马蹄粉。粉也可以做不错的甜点,“马蹄糕”就是一例。荸荠粉拌糖水之后蒸制,成品呈琥珀色,半透明的样子,软、滑,又继承了荸荠的那一点点韧性,当然还有香甜的滋味儿。
现在,和荸荠相关的商品也很容易找到,而且大多取了“马蹄”这个更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名字——比如“竹蔗马蹄”,“马蹄爽”。这种其貌不扬的、地里的水果,现在也登上了流行舞台,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街边看起来不太干净、吃了很可能会拉肚子的新鲜“蒲青”呢(笑)。
各地的小伙伴,留言告诉小编,在你们家乡,荸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