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杂志 2016-10-03 10:31
“奢靡之始,危亡之渐。”前人的经验之谈。
当下,反“四风”,亦即反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这些主义或风的表现,人人耳闻目睹,公职人员也大都有切身体会,就概念而言,实在无须多说。其中的享乐主义与奢靡之风,相互间存在千丝万缕的关联,因为奢靡的表现即在挥霍浪费钱财,过分追求享受。后果也是众所周知,“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李商隐的高度概括,向为谈及此类问题者所乐道。
但是,道理归道理,生活归生活。随便翻翻手边的书籍,也可发现这是历朝历代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或者“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事情。
《燕翼贻谋录》载:“(宋真宗)咸平、景德以后,粉饰太平,服用浸侈,不惟士大夫之家崇尚不已,市井闾里以华靡相胜,议者病之。”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乃有诏曰:“金箔、金银线、贴金、销金、间金、蹙金线,装贴什器土木玩之物,并行禁断。非命妇不得以金为首饰。许人纠告,并以违制论。寺观饰塑像者,赍金银并工价,就文思院换易。”大概是效果不彰吧,祥符四年、祥符八年相继又诏,前一个说:“宫院、苑囿等,止用丹白装饰,不得用五彩。皇亲士庶之家,亦不得用。春幡胜除宣赐外,许用绫绢,不得用罗,诸般花用通草,不得用缣帛。”后一个说:“自中宫以下,衣服并不得以金为饰。”如此下诏,称得上三令五申,而且规定得非常具体,像后面这次,“销金、贴金、缕金、间金、戭金、圈金、解金、剔金、捻金、陷金、明金、泥金、榜金、背金、影金、阑金、盘金、织金金线,皆不许造”,多详细啊,“然上之所好,终不可得而绝也”,上梁不正,也就别指望下梁纠偏。就说这年二月,未来的仁宗皇帝五岁生日,真宗便奢靡了一回,“宰臣以下称贺,宫中出包子以赐臣下,其中皆金珠也”。仁宗继位之后,“俭朴躬行”是出了名的,同时也“申严其禁,上自宫掖,悉皆屏绝,臣庶之家,犯者必置于法”。力度加大了,“然议者犹有憾,以为有未至焉”,用今人的说法,“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奢靡之风带来的恶果,前人也是意识得到的。如何治理?宋孝宗说得很好:“革弊当自宫禁始。”淳熙三年(1176年),他“召宰执,宣示中宫袆衣”,告诉大家:“珠玉之属,乃就用禁中旧物,所费不及五万缗。”龚茂良等曰:“不因宣谕,无由得知支用之俭。”你不说,我们不知,还以为奢靡得很呢。这里流露出的实际上是将信将疑的态度。孝宗回答得斩钉截铁:“朕安肯妄有所费!”他接着问“近来风俗奢侈如何”的时候,得到的回答可以坐实茂良等的态度:“辇毂下似稍侈,皆由贵近之家仿效宫禁,以故流传民间。彼若知圣意崇朴,亦必观感而化。”茂良等应该是故意这么说,也许在他们看来,那些所谓宫禁之俭纯粹是自己所虚美。他们不是接着搬出祖宗来说事了吗?“仁宗尝以南海没入大珠赐温成皇后,后时为贵妃,以充首饰,戚里靡然效之,京城珠价至数十倍。仁宗禁中内宴,望见贵妃首饰,不复回顾,曰:‘满头白纷纷,岂无忌讳!’贵妃惶恐易去。仁宗大喜,命剪牡丹遍赐妃嫔。不数日间,京城珠价顿减。”必须承认,龚茂良他们是忠于职守的官员。金章宗完颜璟初即位,“有司言改造殿庭诸陈设物,日用绣工一千二百人,二年毕事。金主以多费,欲辍造”,看张汝霖怎么说:“此未为过侈,将来外国朝会,殿宇壮观,亦国体也。”台阶搭得多妙啊。然而,大金“其后奢用浸广,盖汝霖有以导之”,朝中有这样的佞人,宫掖奢靡便几成必然。
明朝叶权《贤博编》云:“杭州之奢侈,钱氏时已然,南宋更靡,有自来矣。”他的这个“奢侈”,足以把人给弄糊涂,从所举的例子来看,“城中人不事耕种,小民仰给经纪,一春之计全赖西湖。大家坟墓俱在两山,四方宾旅渴想湖景,若禁其游玩,则小民生意绝矣”。这怎么会是奢靡之风,不是杭州商品经济比较发达的一个表征吗?“且其风俗华丽,已入骨髓,虽无西湖,不能遽变”,就更可以为之佐证了。由此来推断,应该是彼时治理官场上的奢侈之风殃及了民间这条池鱼吧。
在《新唐书·魏征传》中,借着“阿史那结社率作乱”,以及“云阳石燃”“自冬至五月不雨”等人为和自然的灾异征兆,魏征有道上疏。他比较了贞观之初与上疏之时(贞观十三年)的十大不同,其中第五大说的就是奢靡之风:“在贞观初,不贵异物,不作无益。而今难得之货杂然并进,玩好之作无时而息。上奢靡而望下朴素,力役广而冀农业兴,不可得已。”这句“上奢靡而望下朴素”,说到了点子上,诸多需要杜绝的事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大臣法则小臣廉,京官贪则外臣无畏”嘛。
【作者】田东江(系《南方日报》编委、理论评论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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