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的微信里充斥着大量有关170号段的工作群。

小高给记者展示他和天×(虚拟运营商)后台客服之间的对话。

你接到过170号段的电话吗?近期,警方接报的诈骗类报警中,170号段有不断增长的趋势。170号段已成为诈骗分子作案的“新宠”。

近日,有深喉报料称,170号段号码之所以成为诈骗电话的“天堂”,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诈骗分子偏爱,而是因为虚拟运营商的服务“太周到”,所谓实名制在虚拟运营商看来,不过就是手机绑定身份证,至于身份证是不是机主本人,他们根本不管。

小高给记者展示他和天×(虚拟运营商)后台客服之间的对话。小高表示,利用这些电话卡牟利,模式不止一种,除了走量销售以外,还可以通过利用手机验证码提供qq、微信注册等业务。

“伪实名”:电话卡登记的不是机主信息

徐玉玉事件中,诈骗分子使用的171手机号,就是一张实名认证的手机卡。目前,尚不确定通过实名认证的身份证,是否就是诈骗分子本人。

按照监管部门要求,消费者在购买手机卡时,需持本人身份证,运营商必须使用二代身份证识别设备核验用户本人的身份证件,并通过系统自动录入用户身份信息,验证信息真实有效之后,方可办理业务。如果这一政策严格实行,电信诈骗成本将会大幅提升,因为诈骗分子每次通过电话实施诈骗都将泄露自己的真实信息。

但遗憾的是,从实名制执行伊始,诈骗分子就轻松越过了这道防火墙。目前,几乎所有手机卡都实现了实名制,包括最初没有严格要求实名制的170/171号段(编者注:170/171号段是虚拟运营商的专属号段)。但是,被用来实施电信诈骗的“实名制”手机卡,跟诈骗分子本人的身份信息没有任何关系,这完全脱离了实名制的初衷。

“市面上一大堆实名开卡软件,可以绕过终端扫描,只要你能录入真实身份证信息,就能通过系统认证,然后开出来‘实名制卡’。这种‘实名制卡’跟以前没有身份证信息的‘黑卡’没有区别”,某虚拟运营商区域经销商小高(化名)告诉晶报记者,早年170号段不需要实名,但如今基本上所有电话卡都已经实名了,问题是,这种实名是“伪实名”,根本不是机主的真实信息。

小高给晶报记者展示他和天×(虚拟运营商)后台客服之间的对话。小高表示,利用这些电话卡牟利,模式不止一种,除了走量销售以外,还可以通过利用手机验证码提供qq、微信注册等业务。

触目惊心:买身份证信息,一小时开数千张“实名卡”

小高大学毕业后就从事电话卡销售,如今已工作三年,是第一批参与实名制170号段销售的虚拟运营商经销人员之一。近两年他已经在虚拟运营商天×移动累计销售了共计超十万张所谓“实名制”电话卡。“卖到现在,赚了几十万元吧,去年情况较好,一年赚了十几万。”

他先在虚拟运营商连连科技工作,期间换过七八家运营商,之后转到天×移动,自己带团队,有固定的销售渠道,主要做“熟客”。

向晶报报料时,他手上仍有5000张170号段电话卡尚未销售,亟待退货,总价值十几万元,而虚拟运营商拒绝为他办理退卡,这让他萌生退出并向媒体报料的想法:“实名制越来越严,我也知道这是个灰色地带,以后不太想做了。”

谈到170号段,他表示,170号段资源归属于电信运营商,电信运营商按照一定的利益分成,把170号段业务交给虚拟运营商,并向其下发牌照,但号码已不属于电信运营商,所以受害者被该号段诈骗,只是找虚拟运营商。“国包商(指全国的总代理,例如天×)每年估计要交上百万保证金,号段全包,再往外一层层分给分销商,只要(分销商)能‘放卡’就接,把卡拿去卖就行了。”

比如,天×移动将电话卡八折卖给各经销商,且包办代开通实名业务。这里的实名业务就是购买他人身份证信息,通过破解软件,使原本需要身份证原件的实名系统可以通过输入身份证信息替代,从而完成电话卡的“实名”登记,一小时可以开通几千张这种“实名制卡”。各经销商再将此种电话卡层层向下分销。

小高给晶报记者展示他和天×(虚拟运营商)后台客服之间的对话。小高表示,利用这些电话卡牟利,模式不止一种,除了走量销售以外,还可以通过利用手机验证码提供qq、微信注册等业务。

疯狂牟利:上百万个170号码用于骚扰诈骗等

据了解,目前虚拟运营商均为线上销售。而经销商向虚拟运营商“提卡”几乎没有门槛,只要交钱即可,所以参与170号段电话卡销售的人员庞杂。“我们几乎全是线上销售。”小高边说边向记者展示微信群的聊天记录,群里都是销售170号段的同行。微信群消息之多,让他的手机不堪重负,“已经退了很多群了,每月都清理,现在还有一万多条消息,这些我全部屏蔽掉了,要什么号码,在谁手里,直接在群的聊天记录一搜就知道了。”

小高表示,他只处于整个销售链中层,“像我这样的角色太多了” 。据他了解,国包商一年的销售数百万张电话卡,除少量靓号为真实实名外,170号段90%(即普号)为“伪实名”,小高估算,其中用于广告、骚扰、诈骗的电话卡可能超过百万张。

他还告诉晶报记者,身份证验证的破解软件很多,500元至1000元就能买到,“软件破解、开卡流程的视频我这边也有。”

如今,随着管理越来越严,虚拟运营商也不敢有大动作,原来一帆风顺的“伪实名”,变成了一天只能注册十个号码,这对于“走量”的小高来说,生意越来越难做了。目前他手头上积压的卡都是贵卡(指充值金额较高),而便宜的卡流动性相对更大些。“所有的代理商都这样,大家心知肚明,因为便宜的卡是做‘特殊’服务的(骚扰诈骗等),没必要用贵的。”

小高透露,这种“伪实名卡”需求量很大,主要用于广告、骚然、诈骗等。但这些卡都卖给了谁呢?“量太大,一层层分销商下去,所以不知道具体卖给了谁。”小高说。

小高表示,利用这些电话卡牟利,模式不止一种,除了走量销售以外,还可以通过利用手机验证码提供qq、微信注册等业务。“这批卡放我手里养着就能回本。”而直接批量售卖170号段电话卡,一个普号能赚1块钱左右。

“之前某餐饮团购公司的人找我买卡,作用懂的,刷单用。”他说,刷单不可能通过三大运营商拿到大批量的卡,只能找虚拟运营商。还有人用来注册滴滴、优步等,量大的拿上万张卡都有可能。“之前滴滴、优步注册套利:注册一个号,推荐新人(别的号)拿几十块至上百元不等的奖励。”

小高给晶报记者展示他和天×(虚拟运营商)后台客服之间的对话。小高表示,利用这些电话卡牟利,模式不止一种,除了走量销售以外,还可以通过利用手机验证码提供qq、微信注册等业务。

监管尴尬:虚拟运营商成甩手掌柜?

“诈骗?虚拟运营商不管。只有出现刑事案件,可能才有人管。”说这句话时,他耸了耸肩,“报警?只要不是刑事案件,顶多备案而已。”

对于这个行当为何一直存在,小高有自己的看法:“现在全国媒体报道(170/171号段诈骗),记者顶多到外面买一张卡,说这张卡还没实名却到处能买到。归根结底,‘伪实名卡’为什么会那么多呢?说实话也是因为我们的存在。”他认为,卖的人不敢声张,买的人也不会声张。“有这样的需求,如诈骗、宣传广告,直接找到虚拟运营商购买就行了,量大还安全。

和分销商对接的代开卡服务公司也是虚拟运营商找的,虚拟运营商不会亲自出面开卡。“领导很谨慎,(一出事)找上面的人,顶多说这是下面的代理商,不是正式员工。想让虚拟运营商承担责任是不可能的。”今年小高为退卡的问题曾到过天×移动北京总部,但最终公司无人出面。一销售总监回复说:“我们公司不可能这样做,全都是正规实名的,你这样我要告你诽谤。”说到这里小高哑然失笑:“这都是行业潜规则,他难道不知道么?”

业内人士:不能指望实名制药到病除

出售身份证信息的商家随处可见。记者在微信公众号上搜索二代身份证,都能发现近30家出售身份证信息的商家,而在QQ上更是不计其数。一位从事销售手机号的商家告诉晶报记者:“最好是找一些五六十岁以上的人的身份证,因为这些人基本不会去查信息,所以不会发现自己被开了卡,能省掉很多麻烦。”

工信部主管媒体《人民邮电报》官方微信发文称,工信部近日下发通知,要求各基础电信企业确保在2016年12月31日前本企业全部电话用户实名率达到95%以上,2017年6月30日前全部电话用户实现实名登记。此为“史上最严电话实名制”。

《通知》要求,电信企业应通过电话或短信、书面函件、公告等方式,通知已在网但未登记真实身份信息或者登记信息不完整的用户在规定的时间内补办登记手续。对在规定的时间内未补办登记手续的用户,基础电信企业要暂停其通信服务,并再次催告其补登记,在催告期满仍未补办登记手续的,基础电信企业要依法停止通信服务。

但即便所有手机卡都按照规定严格实行实名制,恐怕电信诈骗分子仍空子可钻——目前已经100%实名制的银行卡上可见一斑,电信诈骗分子从全国各地购买普通民众办理的银行账户,一个具备身份证、卡号、手机号、密码的账户被称为“银行四大件”,这一套完整信息售价位100-150元/套。诈骗分子在诈骗成功之后,通过此类账户实施回款、转账等业务。

对此,有专业人士认为,实名制提高了电信诈骗的成本,但在这样一个成熟的“倒卡”产业链中,诈骗分子还是可以不露痕迹地隐藏在实名制背后。

小高给晶报记者展示他和天×(虚拟运营商)后台客服之间的对话。小高表示,利用这些电话卡牟利,模式不止一种,除了走量销售以外,还可以通过利用手机验证码提供qq、微信注册等业务。

数据

记者了解到,今年以来深圳共发生涉及170号段的诈骗案件800余宗,市民被骗超过1100万元。

身份信息录入必须通过身份证识别设备,在实名制初期,运营商一度允许用户通过APP自动上传身份证信息,但因为存在“上传他人、伪造身份证信息”的风险,APP上传的方式被迅速叫停。同时,三大运营商均投入数亿元在所有实体渠道中部署了二代身份证识别终端。

不过,伪造实名制开卡的行为仍十分常见。就在8月4日,广东省公安厅召开“安网2号”发布会时,公布破获了一起“利用非法软件破坏实名登记”的案件,一举查获了10万多张黑卡,涉案渠道商遍布全国28个省市。

虽然170/171号段已被贴上“诈骗号段”“违法犯罪”的标签,公众也提高了防范意识,但如何斩断巨大的黑色利益链,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聚焦

虚拟运营商:举报非实名电话卡有奖

今年6月,由中国通信企业协会虚拟运营分会主办的虚拟运营商落实用户实名制自律活动新闻发布会在北京召开。20家虚拟运营商签字自愿缴纳保证金,鼓励举报违法出售非实名电话卡的举报人。

中国通信企业协会虚拟运营商分会常务副会长于生多表示,鼓励用户积极举报虚拟运营企业营销渠道非实名制的违规行为,共同监督用户实名制的落实情况,欢迎举报人通过12321的举报平台对虚拟运营企业通过实体营销渠道,或网络渠道出售非实名电话卡的违法行为进行举报,每条举报信息一经确认,举报人就可以领取奖金人民币100元。

20家虚拟运营商们也承诺从更新设备、严把出处等方面进一步推行实名制。昨日,记者在某电商平台上询问销售170号段的卖家时,这些卖家大多表示,现在号码要求是实名制,提交订单后会自动跳转到要求上传身份证照片的页面,买家要按照流程提示,把身份证正反面照片和本人手持身份证的照片都上传才可以,而且说明签收时必须要本人签收并提前准备好身份证复印件交给快递员。

但有业内人士透露,这样的做法只能盯住个人用户,但关键在于,“假”实名的问题并不在个人。

如果报料人小高所言不虚,那么已经流入市面的“伪实名卡”该怎么处理呢?这也是监管部门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