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 2016-08-28 17:47
“开国上将刘亚楼旧居在双城遭强拆!”近日,哈尔滨市双城区一处棚改拆迁现场成为社会舆论关注的焦点。记者从双城区政府了解到,6月25日凌晨,双城区东北隅棚户区内尚未定级的7处不可移动文物遭到人为破坏,“损毁严重,不可恢复”。
记者在双城区东北隅棚改拆迁现场看到,施工围挡内的绝大部分房屋连同7处不可移动的未定级文物已经拆为平地,在一处瓦砾木梁和散落的家具杂物的废墟上插着“此地为不可移动文物保护现场”的红色通告牌。
附近居民告诉记者,这片房屋“上了机械,拆的很快,一会就推平了”。东北民主联军前线指挥部警备连旧址、刘亚楼旧居、卫生所旧址、独立团团部旧址、炊事班、警卫连旧址和陈家银铺等7处未定级的不可移动文物都在这一区域内。
据介绍,事件发生后,双城区立即成立工作组,责成公安部门尽快侦破案件,责成区文物保护部门封锁现场,展开追查。要求设立文物保护警示牌和警戒线,并安排专人值守,防止房屋构件二次受损,并迅速向上级文物主管部门汇报,积极采取补救措施。
目前,公安机关已将破坏文物的嫌疑人李某某、常某某抓捕归案,公安机关对其依法采取刑事拘留措施。初步侦查终结后,已提请检察机关正式立案批准逮捕,待补充侦查待补充侦查完结,即由检察机关提起公诉,交由人民法院依法审判。
“我们的态度很明确,坚决依法追究肇事者的刑事责任,同时区监察局、文体广电局等相关部门,还要按照一案双查的要求严肃追究有关部门及相关人员的行政责任。”双城区区长毛臣说。
目前,哈尔滨市纪委已介入调查。
棚改之困
对于今年65岁的赵贵清来说,让他着急上火的不是文保建筑被损毁,而是棚改何时复工,好尽早回迁。
他家原来住的是“卫生所旧址”的东厢房,“我在这里住了60多年了,也不知道这里是文物,也没人打过招呼,没人给修缮过,门窗都换了多少次了,瓦也换了。”赵贵清说,他家住房面积30多平方米,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尽早拆迁。
“冬天冷,夏天热。屋里下陷的厉害,下雨就倒灌,墙半截子都是湿的。”赵贵清告诉记者,他不记得也没听老人说过在解放前他家的房子里住过部队,“有炮团住过,但那是上世纪70年代的事情了。”
“如果是文物,应该好好保护,但拆迁也是老百姓盼望的好事,不能平时不作为,现在突然提出来,我们明年9月还能不能按时回迁?”谢立华家的房子和“独立团炊事班”是前后院,她在这里居住了40多年,只听老人们说过,她家的房子以前是韩地主家的房子,并不知道是文物。
“2006年修景观大道的时候,也没人说是文物,现在也没有确定到底是哪一级的文物。”令谢立华不解的是,文物部门介入的时机,“(文物部门)7月6日上午来的车,下午插上了牌子,房子都拆了十多天了!”
“因为涉及到文物被损毁,工地已经停了一段时间了。居民迫切回迁,连日来不断聚集上访,区里的压力很大。”在棚改拆迁现场,双城区信访办主任张瑞忠告诉记者。
记者从双城区拆迁征收办了解到,东北隅棚户区总共有260户居民,占地约5万平方米。这一片区由于地理位置优越,而且双城区拿出了“拆1还1.2”的政策,很多当地棚户区居民把这次拆迁看作是改善居住条件的唯一希望。
记者在棚改拆迁指挥部见到一份28位居民联名的上访信,信中说,“房子扒了,才知道自己住的房子是‘文物",1987年双城房产部门将这些住宅以市场价卖给住户,成为居民的私产后,住户们根据自身的需要对房屋的原状和结构都进行了改动修缮,并没有任何部门和个人进行干涉和制止,如今老宅“已经面目全非”。
家住“独立团团部”的于洪生告诉记者,虽然很留恋居住了多年的环境,但老宅实在是无法居住,“一下雨就犯愁,炕上都淌水。买也卖不出去,多少钱都没人买,修也没有修的价值,空了好几年了。”于洪生说。
听说有记者来采访,围到拆迁现场的居民越聚越多。“要是赶上中午,估计你出不了这个门!”张瑞忠说。
保护之难
如今已是一片废墟空地的东北隅片区,四周被新建的高楼大厦和现代化的居民小区包围,废墟旁的几株大树显得很是孤孤零零。
越过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不远的地方就是“四野前线指挥部旧址”。如今已开辟为博物馆的旧址,曾是原吉林省警察厅长的一所私宅,始建于1917年,占地面积5760平方米,外围是两米高的青砖墙。
这里作为四野的前线指挥部长达两年多的时间,东院为前线指挥部及后勤保卫人员居住,西院为通讯枢纽处,有通向前线和各纵队的电台十二部。彭真、林彪、罗荣桓、刘亚楼、高岗、陈云、吕正操、李富春、程子华、肖劲光等将领都与这里有着不解之缘。作为解放战争重要的纪念地,这里不仅是双城区最著名的旅游景点,也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基地,现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与这座功能明确、保存完好的四野博物馆相比,马路对面的7处未定级文物,在保护和利用中处境很尴尬。
据介绍,在2007-2012年进行的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过程中,双城区被认定的不可移动文物多达140多处。“省里成立专家组到双城来认定的,认定的基础是一些调查资料,。”双城区文物管理所所长姜勇说,有些在史书中有记载,有些就是老百姓口口相传。“认定过程是由省级专家组通过看调查表和现场抽查最终认定并上报,由国家文物局统一向社会公布。”
当记者询问当时认定过程中是否走访过当地居民时,姜勇说,“大杂院儿情况比较复杂,有些才搬来几年,有些是租住的。”
“现在你别管认定的合不合理,既然国家文物局认定了就是了。”双城区文体广电局局长郑孟楠说。
谈到对下一步的保护计划,郑孟楠局长认为,要请省、市文物主管部门对遗址进行论证,看有没有原地保护的必要。“有原地保护的必要就树牌儿保护,按照相关法律规定,由于文物具有不可再生性,连原址重建都不允许,只能遗址保护。如果专家认定没有遗址保护的必要了,该盖楼盖楼,该干啥干啥。”
令居民们不解的是,既然是文物,为什么没有维修修缮的投入?“《文物保护法》对此的界定是,不可移动文物的产权所有人负责维修,谁维修谁投入。”姜勇说,按照《文物保护法》,不可移动文物保护和修缮资金应纳入当地政府的财政预算。
“双城区有这个预算,但是很少。一年看护修缮的费用只有万八千块钱儿,连日常的看护费用都不够。全区共140处不可移动文物,每处都不挨着,如果雇人24小时看守,要给人家多少钱啊!”姜勇认为,如果房屋长期得不到修缮,或者居民不具备修缮的能力,还是应该由政府来投入。
而对更加复杂的文物保护与改善居民居住条件的矛盾问题,姜勇说,“文物部门无权解答,也解答不清楚。”
探索之路
对这些文物的如何保护,令文物保护部门和建设部门都感到头疼。“这么多文物,棚户区改造根本没法动,一动就是文物,一动就是文物。我们能,能不能研究一个文物的退出机制”双城区区长毛臣说。
毛臣建议,对确有文物价值的,应该严格按照《文物保护法》进行保护,没有太大的保护价值的,能不能拆取部分进博物馆,可移动的考虑异地重建,移出棚改的范围。对于已经损毁严重的,能不能进行修缮,必要的时候把住在里面的居民迁出来,如果修缮价值不大,能够考虑建立退出机制。
2015年7月,双城区向上级文物部门打了报告,申请对棚改范围内部分损毁严重、保护价值不大的不可移动文物能否退出来,但是一直没有得到答复。
双城区老城区东北隅棚改过程中,所有的政府文件和通告中,都已经明确规定了属于不可移动文物的建筑物不在此次拆迁范围内,严禁拆除。在正式的拆迁过程当中,双城区在6月开了一次现场办公会。
为了便于尽早开工,让居民尽快回迁,提出了分片、分步骤拆迁的办法。首先对不包含文物建筑的2号地块进行回迁楼建设,对其他区域的拆迁工作要等到上级文物主管部门拿出明确意见后再进行施工。7处未定级不可移动文物被拆除的事情,恰恰就发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国家文物局已经认定了这批文物,这是不容置疑的。当年在申报文物保护建筑的时候,对具有保护条件的应当申报,对已经不具备保护条件的就不应当申报了。无限地扩大文物保护范围,会造成该保护的没保护好。”双城区一位基层干部给记者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那些文保建筑就像冰棍儿,你家冰箱只能装下10根,你非得买20根,多出的冰棍只能看着它自己化掉,如果送给别人或自己吃掉,那就违规了!”
“文物一旦确定,被编上号,就没有退出机制,除非是遭遇不可抗力,只能任由其灭失。别管我们认定的对不对,我们有时也恨自己,认定那么多文物,满大街都是文物,拆也拆不了。定上了,也只能这么地了,再整就犯事儿了。如果想异地重建,需要经过省一级主管部门批准。”郑孟楠说。
“在双城地区正是由于四野的那段历史才被认定为文物,如果放在中原地区,那就是一栋的老民居。如果没有认定为文物,该咋办咋办,认定了文物,居民房子下雨浇塌了,该找谁?怎么办?谁负责?”郑孟楠说,“文物保护经费太少,文物太多!”
8月27日,记者从双城区获悉,按照国家文物局的意见,对此次被损毁拆除的不可移动文物,将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和《文物保护工程管理办法》的规定进行原址重建。
双城区常务副区长刘志成告诉记者,区建设、规划部门将会同文物保护部门在前期工作的基础上,依法履行相应报批手续,聘请文博专家,编制重建方案和规划设计,并征求刘亚楼将军家属和历史见证者的意见,进行原址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