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会游泳，会上树，跑也跑不过它，野外碰见了，不管正对还是背对，谁都没办法。”

“老虎遇到猎物，会先用2个犬齿，死死咬着，再用两只前爪，左右开弓，将猎物像用餐刀分食一样，狠狠地撕开。”

“虎毒不食子是不对的，我见过老虎吃自己的仔。”

“跟豹子的六亲不认比，我觉得狮子、老虎更通人性。叫老虎的名字，它会应你。关系好的时候，叫它坐就坐、叫它跑就跑，但豹子不管养多久都不认人。”

1979年中专毕业后就进入广州市动物园的梁汉明，如今从事猛兽饲养工作已经有37年了。多年来，与这些凶猛无比的肉食动物相处，他成功抢救过奄奄一息的幼虎，一手带大数头虎，最亲的老虎跟他像“铁哥们儿”。

日前，北京八达岭野生动物园伤人事件举国震惊，令人唏嘘悲痛。新快报记者30日走近广州市动物园，倾听梁汉明讲述老虎的脾气和伴虎的故事。 

在野外闻到老虎的味道得快跑

为了更好地照顾老虎，梁汉明的办公室、休息区是和笼舍一体的。

刚一进门，一股独特的气味扑鼻而来，非常刺鼻难闻……看着记者捂鼻不适的样子，梁汉明笑了笑说：“这是老虎特有的味道，肉食动物身上都有股特殊的味。要是在野外闻到，得赶紧跑。”

梁汉明坦言，最初闻到这股味也想呕、想吐，吃不下饭，但与老虎相伴这么多年，现在已经适应了。“我已经闻不到这些味道了。”

1979年，梁汉明就来到广州动物园学习动物养殖。他说自己性格较内向，不太爱说话。消瘦的他，看起来人非常精神，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可能我生活比较单纯，日日与动物相伴，不会想太多事情。”梁汉明一边抽着烟，一边笑呵呵地说。但梁汉明又指着染过的头发说，其实这份工作也不简单，由于精神紧张，压力大，自己工作几年后白头发就开始猛长。

动物园里所有的猛兽，梁汉明都养过。专职养虎，也有十多年了。 现在广州市动物园里有14只老虎，七公七母。梁汉明对他们的脾气、生日、吃食多少等都如数家珍。

高龄虎妈抛弃幼仔拒绝哺乳

2010年，动物园为老虎“动动”和“静静”拉红线，直到两年后，两只老虎才萌生爱意，20多岁的孟加拉虎“静静”终于怀孕了，老虎的孕期一般是105~180天，焦急等待3个多月后，爱情结晶小孟加拉虎顺利诞生。回忆起来，内向的梁汉明还有点小激动，他清楚地记得那是2012年6月30日，动物园成立50多年来，园内首只人工繁殖的小孟加拉虎出生。

可是，老虎妈妈生完小虎的举动，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它只是碰了一碰小仔，虎仔跑过去想吃奶，它就跑开。”

都说母爱是天性，可是母虎不愿意给自己的孩子喂奶，在动物园工作多年的梁汉明还是第一次碰到。

他和老搭档、兽医出生的陈武推测， 动物的寿命都不长，平均寿命15岁左右，动物园里圈养的能活到20-25岁。可能是因为这位虎妈妈属于高龄产妇，又是首次生育，才会拒绝哺乳。

虎毒不食子，只是个传说

小家伙被妈妈晾在一边，饿得嗷嗷叫，叫声越来越小，这让梁汉明和同事很焦心。

那天守到凌晨三点多的梁汉明，觉得再不将虎仔拿出来，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要么会饿死，要么会被虎妈吃掉……”梁汉明感叹说，虎毒不食子不是真的。

事实上，老虎会食子，他曾亲眼见过。他解释说，一般肉食动物身上都有独特的气味，例如有的小虎经过人工喂养之后，早已经不是母虎所熟悉的味道了，所以放回去，老虎也可能野性大发，随时可能把幼虎吃掉。

于是，他与同事们决定将虎仔拿出来人工喂养。由于出生后20多个小时没有喂奶，被抱出来的小虎十分虚弱，不停地打着哆嗦。工作人员将他全身擦干，放进保温箱里。

虎仔的口粮哪儿来?结合过去的经验，梁汉明以猫科动物奶粉为主，适当添加蛋白质、维生素调制了复合奶粉。

幸运的是，小虎对奶粉还算比较适应这种“口粮”。吃饱了后，在保温箱里爬来爬去，恢复了生气的虎仔，十分活泼。

别人遛狗，他遛起了老虎

梁汉明就这样当起了小老虎的专职虎爸。梁汉明说，照顾它比照顾自己孩子还要仔细。

虽然有许多年照顾动物的经验，但是照顾小老虎也碰到了不少的问题。复合奶粉虽然获得了小老虎的认可，但它没吃几天就开始腹泻了。他想，虎仔可能是因为缺乏老虎妈妈的舔，少了唾液中助消化的酶。于是，他在奶中添加乳酸菌和钙。结果，这让小老虎很快恢复了生气。

梁汉明担心虎仔总呆在保温箱里缺钙，每天都早早来到动物园，将小老虎带到空地上，散散步，晒晒太阳。

就这样，小虎出生后40天，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甚至开始吃肉末了。看着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大家给他起名“威威”，寓意虎虎生威。

“别人都遛狗，我是遛小老虎。”梁汉明怕小虎在笼子里太闷，梁汉明每天都要到威威面前转一转，陪它玩一阵，还买小玩具给它，以避免它生活枯燥。

别人遛狗，他遛起了老虎

在威威3个月大前，见到游客都会躲在梁汉明身后。三个半月后，威威一天可以吃三斤多肉了，野性出来了。见到人多时，它就往树林里面跑。

“担心控制不了他，三个多月大后，与虎仔玩耍的场景就很难出现了。”梁汉明说：“老虎大了之后，即便是一手喂养大的，饲养员最多也就能隔着笼子摸一下。”

梁汉明说，隔着笼子摸，也要看老虎的心情，如果虎心情不好，也不行。至于一般游客，则千万不要接近，隔虎笼50cm远，才是安全距离。“即使在笼内，老虎也能伸出前爪挠人，它们的指甲有8厘米长。”

威威今年已经4岁，身高近1米，体重超过350斤。采访中，听到梁汉明喊它的名字时，它仍会高兴地跑过来，将头伸到梁汉明手边磨蹭。梁汉明隔着铁网摸着它的鼻子，它会发出轻微的叫声。“它这是在跟我撒娇呢!”梁汉明解释。

“把幼虎带走时，虎妈流泪了”

繁殖养育幼虎是件艰难的事情。近6年，动物园出生的幼虎只存活了两只。看到虎仔夭折，梁汉明比谁都难过。至今，梁汉明亲自喂养过三只幼虎，分别是威威、果果和兰兰。

兰兰是一只5个月大的幼虎，采访时，它一看到梁汉明，就立即跑到他身边，一双黑黑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兰兰的左前肢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好。”梁师傅介绍，兰兰出生18天，由于动物园施工场地建设噪音大，母虎受惊不慎踩到了幼崽的左前臂，导致伤口溃烂、出血。受伤的兰兰连爬去吃奶的力气都没有，母虎则内疚、心疼地不停舔着兰兰的伤处，无计可施。

眼见着兰兰因伤口感染、溃烂而奄奄一息，梁汉明和同事不得不将兰兰带离母虎身边，进行人工医治、喂养。

“把兰兰带走的时候，母虎非常生气、难过，还流了两天眼泪……”

在兰兰养伤的过程中，梁汉明与这只幼虎建立了深厚的感情。2月的广州，还比较寒冷，有一天停电了，梁汉明将冻得哆嗦的兰兰紧紧抱在怀中为它取暖。夏天他则陪兰兰玩水，拍下不少兰兰吐舌头、露出白白的乳牙的照片……随着兰兰的长大，这样亲昵的照片不会再有了。“像威威一样，开始吃肉后的小老虎就有了兽性，不能再带在身边的。”梁汉明说。

当这三只老虎“奶爸”的过程中，梁汉明记忆最深的就是每天夜里要按时起来给虎崽喂奶。每天值班时，就在笼舍前放置一张矮矮的方桌，泡一壶热茶，守着熟睡的老虎幼崽，一坐就是一夜。梁师傅笑说：“比养自己的小孩还要尽心。”

他与同事轮流24小时看护，从喂猫初乳30ml到100ml，再到肉末、肉块、骨头;从每3小时喂一次到每6小时喂一次……他们精心护理着这些老虎，这三只老虎中最大的孟加拉虎威威已经四岁了。

每天巡视动物五六趟拉伤双脚

梁汉明对动物的感情是日积月累培养的。动物园的工作是没有周末的。梁汉明的儿子，小时候都很少来动物园，工作后下班比他还晚，父子俩经常会见不到面，这也是梁汉明一直感觉愧疚的事情。

梁汉明所在的饲养二班，分管着动物园里所有的肉食动物。每天照顾完老虎吃饭，清扫笼舍，还要去巡视其他动物。忙完这些回到休息室，梁汉明还要坐在桌子上，记录每只动物吃食、活动等日常点滴。

“工作日志，每天动物的情况、班里发生的事情都要记。”采访中，问到一些细节，梁汉明会翻出身边的厚厚几本记录本，不论哪只老虎的情况，都在上面一一写明。那些本子，密密麻麻记录着动物们的生日、食量、体重、孕期、活动等详细情况。

他与同事们精心照顾着动物们，尽量为它们改善环境、增加食欲。像东北虎需要的活动范围在10-100平方公里，天河、越秀加在一起，也只能生活一只老虎。地方保证不了，就只能靠梁汉明这样的饲养员对老虎的精心照料了。

他每天始终坚持巡视各种动物五到六趟，每天三个多小时走十多公里，2011年，他因此拉伤了双脚。“走得越多，就会越疼。如果不走得那么密，动物的一些基本情况就不了解，动物有什么变化不知道，就不可能养好动物。”梁汉明说。在他和同事的照料下，近几年，动物园里的白狮、美洲豹、东北虎、浣熊等扎堆生下宝宝。

遇到老虎没有防护，任何姿势都很危险

喂养老虎、狮子这些肉食动物，每天难免要近距离接触，安全问题令人担心。每年动物袭击饲养员的事件时有发生，上海还发生过孟加拉虎咬死饲养员的惨剧。人和动物毕竟无法交流，再训练有素也难免失控的时候，他是如何保证安全呢？

每天早上七点多，梁汉明就出现在休息室了，他要和其他饲养员一起，在游客到来之前，打扫好虎山。为了安全，猛兽区里规定一定要双人双锁。“看起来危险，但如果很好地遵守安全操作标准，是不会发生意外的。”梁汉明指着墙壁上的操作章程说：“不按规则办，只能是害自己。”

比如打扫笼舍时，采用“双人双锁制度”，一人管理一把锁。饲养老虎多年，梁师傅从未因为老虎野性难驯而受伤，这得益于他时刻注意细节。由于长期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他与同事，都曾有过回家途中折返检查笼舍是否安全锁好的事情。“必须对老虎、对自己、对他人都抱有强烈的责任心。”他说。

老虎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动物园所有1岁以上的老虎必须享受“单人单间的VIP待遇”，连梁汉明这些饲养员也不敢轻易踏足他们的地盘。

“一山不能容二虎”，如果合养，“吃醋”、争食的事经常会发生。“有特殊情况要接近它们，必须得先飞针打麻醉。”梁师傅说， “老虎会游泳，会上树，跑也跑不过它，野外碰见了谁都没办法，99%得死。”

他向记者介绍说， 老虎遇到猎物，会先用两个犬齿，死死咬着，挣也挣不开。再用两只前爪，左右开弓，将猎物像餐刀分食一样，狠狠地对半撕开……“动物的本性就是凶残的。”梁汉明说。网上有帖子说，不要背对着老虎，这是激怒老虎的一个举动，听到这，梁汉明连连摆手道：“没用的，遇到老虎，没有任何防护，任何姿势都很危险，除非祈祷它不咬你。”

豹子不管养多久都六亲不认

动物园里14头老虎，七公七母，梁汉明对他们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樽樽是半夜生的，性子非常爆，千万惹不得。威威因为从小由他养大，性子最温顺，也跟梁汉明最亲密。

老虎本是“山大王”，人工饲养的老虎会更通人性吗?与从外地引进的老虎相比，他一手带大的老虎跟他有种亲近感。

14头老虎里，最有人情味儿的就是一出生便由饲养员喂养的威威。4岁多的威威性格温驯，小时候常和他一起玩耍。现在隔着铁网看见梁汉明，威威也总爱贴上来，用脸颊蹭蹭铁网示好。

白天，老虎会被从笼舍中放出来，到户外运动场去玩，到了吃饭时间，隔着20多米远叫唤老虎的名字，它们会跑回来。“不过，偶尔它们心情不好，有个别也不听使唤。这时候就得守在笼舍前，一直等它回来，有时候试过等通宵的。”梁汉明苦笑说。

养老虎的同时，他养过非洲狮、金钱豹等其他大型猫科动物。他说，跟豹子的六亲不认比，狮子、老虎更通人性。 “老虎会流泪，叫老虎的名字，它会应你。关系好的时候，叫它坐就坐、叫它跑就跑，但豹子不管养多久都不认人。”

豹子的爪子很长，稍不留意就会抓人，“六亲不认”，一点不通人性，动作又极快。相比之下，老虎不那么容易伤人。梁汉明身上有几处老虎留下的伤痕，但都是在饲养幼虎、和小老虎玩耍时留下的。“幼虎认为是与我玩耍，但控制不好力度。”梁汉明说。

这么多年饲养猛兽，梁汉明的经验是， 饲养员可以和虎崽亲密无间，但当幼虎出生3个月之后、力量超过人时，就不能再零距离玩耍了。

“刚生产完的母虎容易得产后抑郁，甚至作出食子的举动。这时候千万不能打扰它，要让它安静的休养。”梁汉明解释，有些母虎流泪，也多在产后。老虎鼻子干燥，就是发烧的症状。除此之外，还要学会看老虎“眼色”，即便是小虎仔，也得判断它的心情，饲养员才知道能不能逗它……

动物有自己的脾性要善待它们

市动物园五点半下班，但梁汉明三十多年来，很少准时下班，七八点才回到家，没有节假日，天天围着动物转，总有忙不完的事。动物生病了，最让他揪心，整个通宵都要在忙碌。但梁汉明觉得，真的相处下来，动物与人类一样，也有喜怒哀乐，有自己的脾性。善待动物，尊重他们的生活习性，就是善待我们自己。他说要把动物当朋友，而不是畜生。

梁汉明说，节假日打扫任务要繁重许多，游客多时会扫出很几十只瓶子。有些游客甚至把砖头、石头也扔到老虎身上。有时，他还看到老虎粪里看到排出的气球。一个笼舍两个人打扫下来，起码要三四十分钟，他说，杜绝这样的不文明参观，饲养员就没那么辛苦了，也减少对动物的伤害。

【记者】黎秋玲 李小萌/摄影

【实习生】魏世钰 

【通讯员】梁毅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