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结湖参考微信公众号 2016-07-02 11:31
文|曾炜
前几天,天涯副主编金波在北京地铁突然晕倒、猝死。朋友圈里很多媒体同行,与金波先生认识。他们为朋友突然离世伤心难过。我作为同行,也一样心有戚戚。从同行们的口中,我了解到他是一位优秀的媒体人。在圈内享有“才子”之名,今年才34岁,家有双胞胎女儿。医院最终诊断出的死因,是突发性心脏病。除了本身的疾病外,很多人提到“工作比较拼,经常熬夜”也可能是主要诱因,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过劳死”。
太令人惋惜了。印象中,这不是我第一次听闻同行“过劳死”的消息。没记错的话,就在一个月前左右吧,一名28岁的门户网站女编辑因为肝癌去世,据说生前也长期熬夜加班。实际上,在压力巨大的媒体圈,这种不幸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几乎每年都会有年轻的编辑、记者因为种种疾病突然离世。而他们生前几乎都熬夜、加班、疲劳。
除了媒体行业,在很多其他行业,比如医疗、公检法、教育、互联网等,也时不时听闻有人因为过度加班,最终积劳成疾、突然离世。而这些突然离世的人们,大多不过是普通的小职员。他们最大的愿望,也无非是在城市中得一方容身之所,与妻儿安稳度日,能朝九晚五,可赡养父母。再奢侈一点,上班不堵,老板不凶,同事好相处,有几天年假可以去消暑,就算完美。好多人喜欢把它说成“中产之梦”之类的,换在过去,这种愿望也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而已。梦想不是什么大梦想,不过是万家灯火一扇窗。犯不着为它献身卖命,身体康健、身心愉悦,反倒就应是这世俗愿望中最关键的一部分。可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却背道而驰,付出生命的代价呢?老实说,我想不通。
“过劳死”这个概念本身也存在争议,因为真正让人死亡的是身体固有的疾病,过劳只是诱因。忽略身体预警、不良作息习惯,才是导致死亡的真正凶手。也就是说,不是所有过劳都会导致死亡。不过诱因也是因,如果没有焦虑的劳作,疾病夺人性命的概率,估计会大大降低吧。“过劳死”只是“过劳”的一种极端情形,但过劳成疾,在现代职场中却是相当普遍的。媒体上出现很多类似的报道,可能其中很多并不符合严格意义上的“过劳死”。但应该说,人们为这种或真或虚的信息而生出的震惊难过,却并非无病呻吟。工作导致身心疲惫,距离最终的死亡到底有多远,没人知道。有人说只有五步。那位倒在下班途中、前几天还在发朋友圈的同行却告诉我们,可能5步都不到。
过劳是一种真实的潜在的死亡威胁。人们为此而焦虑,但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方法抵抗这种风险。劳工保护制度,本该发挥更大的作用,比如带薪年假就还有待普及。但很多“加班”,并非因为资本家偷偷延长劳动时间,而是劳动者“自愿加码”。现在中国白领工作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以勤奋著称的韩国和日本。可以说,今天职场中的过劳死、过劳成疾,和当年马克思笔下死于肺病和营养不良的工人,已经不是一回事。
最近某知名互联网企业模仿谷歌,搞了一个新政策,即所谓的“死后福利”:公司过世员工,家属可领半薪10年。如果该员工有孩子,每多一个孩子额度会有额外增加,每个孩子增加12个月薪。这当然是一种很人性的制度,可想想这背后的暗藏的逻辑却有点渗人:卖命工作,不必有后顾之忧,就算死也不怕。这或许是我们时代特有的资本逻辑吧。它再没有血淋淋的外表,有时候看起来甚至温情脉脉,但前提是你能主动为它献上青春乃至生命。所谓“死后福利”,是福也是祸,是人性关怀,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诱惑和诅咒。
如果我的观察没错,这种自愿和主动的“献身”,正是现代“过劳死”的主要特征。所以,你看现在就算有大量不幸的案例出现,人们除了惋惜和痛苦之外,似乎也不知道该去谴责谁。相反,每当这种极端的不幸出现时,人们再也没有抱怨,反而自我谴责起来。一方面,人们相信“过劳死”怨不了别人,要怪就怪自己本身有病或生活作息不规律。另一方面,我们也认为要避免最终倒下,谁也帮不上忙,只能求诸于己,多锻炼多注意养生才是王道。我在想,中产阶级把跑步当成时髦和宗教,可能并不是偶然的。
可是话说回来,“过劳死”毕竟不同于自杀。人们努力工作,为的不恰是想好好活着吗?只是为什么想好好活着,却最终让人们丢了性命呢?这听起来太吊诡了。我们都想过上好生活,最后好生活却把我们给上了。我们都想做那人生赢家、成功人士,最终成功却把我们都给赢了。这背后,必然是有某种强大的力量裹挟着人们,否则解释不了这种吊诡。
我不知道这种力量是什么。我只知道,这种强大的神秘力量,让现代人的职场生活就像骑上一辆停不下的自行车,最终根本分不清是人骑车,还是车骑人。工作这辆自行车本应该是追逐好生活的手段,是为更快抵达目的地。可一旦人们骑上了它,就几乎无法自己做主了。职场生活中,人们相互竞逐,就像一场激烈的自行车比赛,不进则退,速度愈来愈快,双脚随车而动。猝死,不过是受不了这种“苦役”的后果之一,它是一个意外,但又不纯属意外。
【原标题】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