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石磊（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

1982年，一个名叫米歇尔·费根甘的男子居然在一个月内两次闯入白金汉宫，其中第二次他居然潜入女王的寝宫，坐在床上，惊醒了女王。在和女王聊了十多分钟后，这位不速之客表示想抽根烟，女王才按铃叫来了侍女。

近日，英国女王的住所白金汉宫发生一起惊人的入侵事件——一名英国男子趁夜色翻墙进入白金汉宫，在御花园中游荡10分钟后才被姗姗来迟的警卫抓住。事发时，女王就在白金汉宫内，而闯入者曾因残忍地用铁管砸死流浪汉被判入狱。

这是继34年前一名英国男子闯入女王卧室后最严重的入侵事件。英国媒体对白金汉宫的警卫水平提出质疑，已故戴安娜王妃的保镖则表示，10分钟才在花园内制服闯入者是极不专业的表现。

尽管“杀人犯闯宫事件”有惊无险，然而近年来像白金汉宫和美国白宫这样的深宫内院，闯入事件呈多发趋势。就在2016年5月下旬，一名持枪者闯入白宫附近的街区，被安全人员开枪击中。事发时，美国总统奥巴马并不在华盛顿。负责警卫白宫的特勤局按照程序迅速封闭白宫，并掩护副总统拜登撤离。

白宫和白金汉宫不仅有层层的警卫看守，还配备了最先进的安保装备，为何难以杜绝形形色色的闯入者？为此，笔者采访了曾与英国王室有过合作的安全专家韩栋（化名），以及曾担任波兰总统保镖教官的波兰特种部队退役少校安德烈。

白金汉宫

闯入者在“龙床”上与女王聊十多分钟

在2016年4月上映的电影《伦敦陷落》中，美国总统的保镖在总统去伦敦前，对英国的安保方案极为不满，认为漏洞百出。事实上，白金汉宫也是闯入者最易突破的皇家禁地。

最严重的闯入事件发生在1982年。一个名叫米歇尔·费根甘的男子居然在一个月内两次闯入白金汉宫，其中第二次他居然潜入女王的寝宫，坐在床上，惊醒了女王。在和女王聊了十多分钟后，这位不速之客表示想抽根烟，女王才按铃叫来了侍女。

2015年11月，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名示威者翻墙并顺下水管爬到了白金汉宫的房顶。2001年，一名英国记者以假身份混入白金汉宫，将内部的安保情况公之于众，以抨击当局在“9·11”之后仍对安全问题麻木不仁。

曾经和英国王家卫队联合执行安保任务的中国安全专家韩栋认为，王室的预算不足可能是造成上述问题的关键。韩栋告诉笔者：“英国王室每年的开销约为6000万美元，而日本皇室每年的花费超过2亿美元。安保经费不充裕，导致白金汉宫的警卫数量严重不足。”据韩栋介绍，白金汉宫内的警卫数量不超过300人（与白宫内的警卫数量相当）。白金汉宫占地面积达77000平方米，而白宫仅为5100平方米。

韩栋认为，发生花园闯入事件完全可以理解，“女王的御花园占地面积达44亩而且围墙不高，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闯入者在花园中游荡10分钟才被抓到很正常。”

由于素质良莠不齐，女王的警卫爆出过不少严重的丑闻：2004年，因压力过大，一名保镖上吊自杀；同年，9名警卫因查出吸毒被革职；2008年，女王卫队再次爆出吸毒丑闻，5名成员被军法处置；2016年，女王卫队更爆出老兵强迫新兵互相性侵犯的丑闻。

安德烈认为，看似强大的英国王家卫队的专业性颇为可疑：“英国王家卫队的任务是繁琐的，同时承担王室警卫、传统步兵作战和仪仗队的功能。全世界大概只有英国王家卫队是这样的。”英王家卫队的礼仪性站岗已成为伦敦一景。每逢女王生日，王家卫队还要表演拿破仑时期的步兵战术，例如操作200年前设计的前装加农炮等。韩栋告诉笔者：“王家卫队的骑术和仪仗队训练在警卫工作中毫无用处，他们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些表演上。”

韩栋还告诉笔者，由于王室的传统，卫队在采取安保手段时受到很多限制，“例如，后花园占地面积大，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应以警犬为主要的机动防御力量。但是，花园里偏偏有不少珍禽异兽，像火烈鸟和多种珍稀蝴蝶，随便放狗可能后果很严重。此外，当女王在白金汉宫时，会升起王室旗帜。如果真有刺客图谋不轨，这个传统很容易被利用。”

安德烈表示：“英国王室的近身警卫专业程度出类拔萃，可惜数量严重不足。”王室近身保镖约为50人，训练有素且不参与表演项目和礼仪站岗。然而，因为要负责所有王室成员的警卫，人手非常紧张。例如，凯特王妃出行一般只有1-2名护卫，与凯特王妃之地位相近的日本小公主爱子配备4名保镖，奥巴马的女儿则有6名贴身护卫。

由于人手不足并且预算有限，白金汉宫成为最容易闯入的“大国禁宫”。更糟糕的是，英国王家卫队没有执法权。韩栋告诉笔者：“美国特勤局和俄罗斯国家警卫局都有侦查权和执法权，可以随时调查、抓捕威胁元首安全的人。而英国王家卫队既没有侦查权，也没有执法权，抓到闯入者后，只能移交伦敦警方处理。”

从某种程度上说，英国王家卫队几乎相当于小区保安的角色，这恐怕也是闯入者层出不穷的原因之一。

白宫

带刀者曾突破5道安全防线

美国白宫也是闯入者乐于挑战的目标。 2014年9月，美国退伍军人冈萨雷斯闯入白宫，导致特勤局局长皮尔森引咎辞职。当时，冈萨雷斯携刀具突破5道安全防线，闯入白宫东厅后才被制服。幸好，美国总统并不在白宫，未造成实际威胁。

美国政府公布的数据显示，从2010年到2015年，警卫阻止了16名试图翻墙进入白宫的闯入者。所幸的是，在大部分情况下，警卫都能成功阻止闯入者深入禁区。即便是造成美国“大内侍卫总管”（特勤局局长）辞职的冈萨雷斯闯入事件，也是在美国总统离开白宫后才发生的。

对此，韩栋颇有体会：“警卫是一份非常枯燥且压力巨大的工作，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保持高度警惕性。当领导人离开居住地时，留守的警卫肯定会松一口大气，这时是最容易出事的。”

白宫的面积仅有白金汉宫的十分之一不到，却集中了包括联邦调查局、华盛顿特区警察和特勤局在内的各种警卫力量。韩栋认为，人手充足是成功的关键： “白宫草坪面积不算大而且一马平川，警卫很容易发现闯入者，在人力充裕的情况下，拦截非常简单。”

从技术上来看，在草坪上拦截闯入者是现阶段最佳的安保策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白宫的围墙高度仅有2.3米左右，相比之下，白金汉宫的围墙高达3米以上，而日本皇宫的部分围墙甚至超过5米高。任何成年健康男性，都可能翻越白宫的围墙，进入草坪区域。韩栋对笔者说：“一道难以翻越的围墙，能挡住大部分突然想跟领导人‘谈笑风生’的闯入者。”

白宫的栅栏高度一直在变化。建成初期，白宫没有围墙和栅栏，和平民住所一样，是完全开放的。1808年，杰佛逊总统要求给白宫草坪装上栅栏，因为常有牛马进入草坪吃草和排便。1890年，由于游客太多，才设置拦人的栅栏。直到现在，白宫的围墙依旧只是钢铁制栅栏。有趣的是，这些栅栏的建造者并非白宫或者特勤局，而是美国国家公园服务局（白宫属于国家公园，栅栏理应由服务局设置）。近年，由于反恐的需要，特勤局要求将栅栏换成更坚固的防撞材料，以防止汽车炸弹的攻击。同时，还在围墙外多设置了一层矮铁栅栏，以增加反应距离。

在韩栋看来，这些举措的作用非常有限：“更安全的做法，是将白宫周围的道路划为禁区，禁止无关人等进入。英国首相府唐宁街10号就是这样，当时是为了防止爱尔兰共和军的攻击。”

然而，美国显然不可能这么做，开放的白宫是显示其国家价值观的重要手段。政府现阶段能做的，只是派出更多武装警卫和便衣，在周围的道路加强巡逻。此次持枪闯入者，就是被武装警卫拦截成功的。尽管白宫的围墙容易翻越，然而由于安保预算充分且警卫众多，大部分闯入者被成功拦截。因此，白宫的闯入难度高于白金汉宫不少。

日本皇宫

最传统却是最安全的

日本皇宫是公认最难被闯入者染指的宫闱禁地。

二战后，仅有两次成功的闯入记录。这两次被称为“坂下门乱入”的事件，均发生于上世纪70年代。闯入者都是尾随皇室车辆，进入皇宫的坂下门，并且只到工作人员所在的宫内厅大楼前就被抓获，天皇御所并未受到骚扰。皇宫警卫改进了车辆进出管理方法后，闯入者再也无法进入皇宫围墙之内。

日本皇宫始建于明治天皇时代（1868年），现为著名旅游景点，游客可以在网上预约参观许可证，到达皇宫的外苑和东御苑参观。2015年6月，笔者曾前往日本皇宫参观，近距离观察其安保措施。

一般而言，世界各国的皇宫或总统府，都由军队或专门的警卫机构负责防御（如英国王家卫队和保卫美国总统的特勤局）。由于和平宪法的限制，天皇不能调遣自卫队，因此皇宫由警察来保护。日本皇宫有专门的皇宫警察本部，编制上不属于日本警视厅，归负责天皇起居的宫内厅管辖。日本官方的数据显示，皇宫警察本部有964名在编警员，还有礼仪性的骑警队和突击队性质的特别警备队，更建立了独立的皇宫警察学校。除了位于东京的皇宫之外，京都的大宫御所、奈良的正仓院和御用草料场等皇室设施，也均由皇宫警察本部负责护卫。

在参观时，笔者特意观察守卫皇宫的警察。皇宫外的警卫岗哨里，两名警员的岁数目测都在50岁以上，其中一人已经两鬓斑白。与英国皇宫门外手持自动步枪站姿威武的王家卫队相比，担任日本皇宫外围警戒的警察不仅年事已高，巡逻的姿态也如平民踱步一般散漫。武器装备更是简陋，仅有一支左轮配枪。岗亭内有所谓防暴装备——一个破旧铝合金防暴盾牌和一根木质警棍。从形象和装备来看，日本皇宫外围岗哨内的警察甚至还达不到国内高档小区保安的水平。

然而，得益于周密的建筑设计，日本皇宫并不需要很多警卫，就能阻止闯入者。在建造日本皇宫时，设计者就非常重视防御能力，采用传统日式城堡的设计——吸取中国古代城防经验并且因应国情做出了改进，可谓是东亚地区城堡防御体系的典范。

传统日本城堡和中国一样，以护城河作为第一道防线。护城河名为“千鸟渊”，河宽超过20米，深度超过3米，岸边密植樱花树，系东京赏樱胜地之一。千鸟渊的名字虽然诗意，却是最有效的防线——闯入者往往刚游过护城河，就被皇宫警卫制服。去年，曾经发生两次游过护城河试图进入皇宫的事件，闯入者刚刚靠岸，就被附近埋伏的警卫制服。

此外，皇宫还以巨型石块作为基座加高，即便闯入者游过护城河，仍需要攀爬一座小山一样的城堡底座，再翻过5米高的围墙，才能进入宫中。即便是能飞檐走壁的忍者，要悄无声息地游过护城河，翻墙进入皇宫也难于登天——对于闯入者的防御，日本有完善的工程系统，皇宫庭院的地面用细砂石铺就，不仅雨天方便渗水防涝，人走在上面也会沙沙作响且奔跑不利，会因脚步声而暴露行踪。

无论是巨石造就的基座，还是细砂石铺就的地面，都有防御掘地道进入的功能。古城防的智慧至今仍然发挥着强大的作用，远比白宫现代化的警卫系统更加坚固，多年来一直无人能够成功闯入。

当然，由于古代匠人们并未见过无人机，日本皇宫和白宫一样受到无人机闯入的困扰。这种随时能够升空且成本越来越低的电子产品，未来恐怕是全球禁宫最为头疼的新型“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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