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在百度上搜索某疾病的相关知识，随后搜索首页显示相关医院的推广信息，然后到该医院问诊……中山市横栏镇的居民阿成(化名)日前因尿血前往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就诊，结果却做了两个与该病症并无直接关系的手术，在经过2次手术、数次消炎治疗后，共花掉了近8000元。

之后，阿成到中山市某公立三甲医院接受检查，专家表示“问题不大，血尿的原因只是前列腺有些发炎，跟生育能力无关，跟他在外院做的那些治疗也没有关系”。对于公立医院作出的不同诊断结果，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及当事医生表示，两家医院在诊疗方式和方法上有所不同。

尿血：

百度搜“病因”却跳转到医院

29岁的阿成，来中山打工已多年，目前在一家灯饰厂工作。日子原本过得简单，但4月20号一大早，他却被吓得不轻。“上厕所时发现小便里竟然有血，有些还凝固了。”阿成不知所措，最后想到上网看看病因。他赶紧使用手机并通过百度搜索“尿血是怎么回事”，点开搜索结果后，阿成发现进入了一家名叫“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的网站里。

网站界面看上去并不复杂，但“互动性”显得很强；浏览过程中，不断有窗口弹出提醒可以在线咨询，还提供“免费回电”功能。据阿成回忆，他在浏览网页过程中突然接到了陌生电话，“我的手机开了防火墙，陌生电话打不进来。”很快，他就收到了短信，对方在短信中自称是“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的医生，可以为阿成提供帮助。

之后，双方几经交谈，在对方的劝说下，阿成决定到“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检查。为了让阿成能找到医院，对方除了告知详细地址，还“贴心地”提供了公交乘坐线路，甚至提前帮他约好了医生。

检查：

病情很严重需立即做手术

面对“尿血”这样的事，阿成心急如焚，想着赶紧到医院看看。不过，当天没有筹到钱只能作罢。有家人事后介绍，阿成在工厂打工的月工资约3000元，“他根本没什么钱。”4月21日，阿成终于借到了一些钱。当天下午，他立即赶到了位于悦来南路的“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很快，阿成被导诊带到了三楼的一处医生办公室，一位名叫左广延的医生接待了他。

“医生先是简单问了一下情况，就让我去做检查。”阿成提供的报告单显示，21日当天，他就做了前列腺液、血液、尿液分析、B超、震动感觉阈值(VPT)检查、精子自动分析等多项检查。结果显示，阿成前列腺可能有炎症、同时“左侧精索静脉曲张”。

检查结果出来后，左医生开始与阿成做了长时间交流。阿成回忆说，医生对他的工作、家庭情况，以及过往病史都做了详细了解，“他跟我说了很多，还一直在检查单上写写划划，不过我基本都听不懂，只知道病情很严重，需要马上做手术。”

不过，阿成当天并没有带足够的钱。得知这一情况后，医生嘱咐他赶紧筹钱，第二天一定要到医院做手术，“他说如果不做，等病情恶化就麻烦了。”

手术：

刚做完两个又被劝做第三个

阿成回工厂后四处筹钱，并于4月22日下午到医院做了手术。根据阿成的描述，当天下午他一共做了两个手术，单据显示，当天阿成实际支付的手术费为4160元。对于两个手术的名称，阿成事后称已想不起来，直接的手术时间不长，“只有十几分钟。”阿成还称，就在做完两个手术后不久，医生就告诉他，还需要做第三次手术，“说我精子有问题，如果不做手术会影响到生育。”阿成说当时他有疑虑，“刚做了两个手术，为什么又要做？”但同时还是觉得害怕，“我还没有结婚，不想真的影响到生育。”

不过，阿成最终还是没能筹到第3次的手术费，“医生一开始催我做，后来可能知道我真的没钱，就没再问了。”截至5月2日，阿成在“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为“尿血”一事，共花了7000多元。

疑惑：

每次复诊都被要求多带钱

阿成说，治病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都很相信医院和医生，“医院的网站说，给我做治疗的左医生是南京××大学的教授，肯定值得相信啊。”不过，阿成也有疑惑的地方。他说手术做完之后，曾多次回医院复查、消炎，“每次医生都说要多带几百元过去。”阿成还说，每次去医院自己都会问医生下一次需要多少钱，医生都说只需要300-400元，但等到下一次去治完后，开单都要600多元。

期间，阿成因为实在没钱不想去医院，医生在电话中告诉他，做了手术一定要消炎，并建议他去社区医院，说那里便宜只要几十元就行，“一样是消炎，价格为什么会差这么大？”尽管有疑惑，但阿成还是没有太放在心上。5月2日，他还回去医院拆了线，“去了医生又要给我开药，但之前的都还没吃完。”不过，有家人开始觉得不对劲，“花的钱太多了。”

再查：

公立医院诊断仅花144.5元

阿成尿血到底是什么原因？两次手术有没有必要？5月8日，阿成前往中山市某公立三甲医院就诊。该院泌尿外科主任医师在给阿成做过检查并询问病史后，仅开了144.5元的B超与验尿检查。南都记者观察该份“彩超检查申请单”，注明“经腹检查输尿管、膀胱、前列腺应憋尿使膀胱充盈”，随后，阿成两次进入B超室都因尿液不够，被要求尿急后才能进行B超检查。

经检查，阿成的B超结果显示，其双肾未见明显异常；双侧输尿管未见明显扩张；膀胱未见明显异常；前列腺未见明显异常。验尿的结果也无大碍。据该院该位泌尿外科主任医师表示，阿成的血尿“本身应该是急性尿道炎、前列腺发炎之类引起的”、“前列腺炎相对男性就像感冒一样，很平常”，原本血尿还有一种可能性是有结石，现在看检查结果，这种可能性也排除了。“像阿成这种情况回家多喝水就行了”；此外，该主任医师还表示，阿成应该存在先天性精索静脉曲张，“这个病30%的男性都可能有，它跟血尿没有一点关系，不影响精液质量，你不疼痛就暂时不用理他，定期复查就行”。最终，医生未给阿成开一粒药，仅给了“回家多喝水”“定期复查”两个医嘱，阿成就可以回家了。

对于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出具的检查结果，中山市某公立三甲医院相关专家表示，化验单、检查结果都可以由人工来写。“像他的这种情况已经算‘幸运’的了”，据该专家表示，“之前我诊断过很多这类病人，有病人在某些医院诊断为‘膀胱癌’，花了几万元，跑到我们这一看，什么病都没有”。该专家建议市民尽量前往正规的公立医院就诊，避免遭遇上述情况。

院方回应

专科医院和公立医院诊疗方式有所不同

昨日下午，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相关负责人及当事医生左广延，对此事做了回应。他们称，对患者(阿成)整个诊疗过程，医院和医生都已详细告知，并经患者同意。对于公立医院作出的不同诊断结果，左广延称，这是因为专科医院和公立医院在诊疗方式和方法上有所不同。

将就“后遗症”问题做出承诺

昨日下午，左广延称，患者到医院后做了检查，“相关结果都比较清楚。”他说，根据检查结果，为患者做了“包皮”和“ED”两方面的手术。之前的确建议患者做另一个手术，但只是根据检查结果提示了一下，“这需要患者的同意。”对于公立医院作出的不同诊断结果，他称这是因为专科医院和公立医院在诊疗方式和方法上有所不同，“公立医院是保守治疗”。

明明是因为尿血到医院就诊，为何最后却做了另外两个手术？对此，医院相关负责人称，患者到医院时是因为尿血，但医生在诊疗过程中发现了其它问题，“所以就逐个去解决问题。”他称，医院在整个诊疗过程中，都对患者进行了详细告知，并征得了患者的同意。他还称，接下来会与患者取得联系，做好相关解释并在患者担心的“后遗症”方面做出承诺。

是否南京××大学教授，院方称需调查

根据阿成的介绍，医院网站宣传称左广延为南京××大学的教授。南都记者发现，医院网站的确使用了这一说法，除此之外，还称左广延是“中国十大杰出名医”、“南京××大学前列腺疾病防治研究所主任”等。不过，南都记者通过南京××大学官网查询时，没有找到左广延的相关情况，也没有查到该校有上述研究所。对此，左广延回应称，自己的确是该校毕业，已在该医院工作了10几年，有医师执业资格。不过，对于其是否南京××大学教授这一说法，他称需要医院方面回答。对此，上述院方相关负责人称需要进一步调查。

幕后

当事医院老板疑来自莆田

全国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有限公司成立于2008年1月，现为营利性医疗机构。广东省福建莆田商会网站显示，该商会有一名叫苏其林的执行会长。网站公开的信息称，苏其林拥有广东省福建莆田商会常务副理事长兼医疗健康行业会长、中和(国际)企业集团董事局主席、东莞市中和医疗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等多个头衔。信息还介绍，“广东中和实业投资集团”现有下属医院几十家，主要分布在珠三角地区和国内发达城市；集团公司总部位于广东，旗下拥有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等多家医疗机构。

医院与百度合作已超5年

阿成称，他原本是想通过百度搜索病因，但没想到却跳转进了该医院。南都记者调查发现，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与百度的确合作紧密。检索“百度信誉”发现，该医院与百度的合作时长已达70个月，这也意味着双方的合作已超5年。信息还显示，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旗下共有8个网站。不过，截至昨晚，这些几天前都能打开的网站竟有绝大多数无法打开了。

“百度信誉”还显示，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暂无工商行政违规行为。不过，全国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却显示，就在2014年，该医院因“不正当竞争行为”被中山工商行政管理局处罚过，当时的处罚结果为：责令立即停止作引人误解的虚假宣传及发布违法广告行为，并公开更正虚假宣传内容和违法广告内容；没收广告费用500元；罚款10500元。

另外，同样在2014年，中山东方泌尿专科医院在因“使用一名在该医院未取得相应处方权的医师独立开具处方从事诊疗活动”，被中山市卫计局行政处罚过。

追踪

百度无法再搜索到南都暗访的四家医院

5月6日南都中山读本刊发了《医疗机构违规敛财透视》的报道以后，其中提到的承诺可以做人流的4家医院，在百度上都无法再搜索到其官方网页。

在南都记者此前的调查中发现，位于小榄的中山同济妇科医院在其网站上有大量关于人工流产的宣传，南都记者还在该院首页弹出的对话框中，确认了其能做人流的事实。不过报道发出后第二天，就算在百度上直接输入该医院名称，第一页显示的内容也都是其它网站对该医院的介绍，直到第二页才显示出“中山同济妇科医院”，但是点击进去后，页面显示该网站在“建设中”。此外，中山华璟门诊部、中山玛丽医院、中山协和医院同样无法在百度上搜索到其官方网页，搜索到的内容也是其它网站提供的医院介绍。

南都记者昨天在百度上再次搜索“中山 人流”等关键词，此前排在前几条推广的中山同济妇科医院已经没有任何信息，取而代之的是中山维康医院的推广。南都记者和维康医院的“在线医生”进行沟通，对方表示可以进行人流手术，并称该医院是一家专科医院，“手术都是主任亲自操作的，在安全、生育方面都有保障”。

业内

前列腺炎成部分医院招揽客户重要病种

“您被前列腺炎困扰吗？请到我们医院来！”、“我院采用先进的五联渗透疗法，科学诊断，有效治疗前列腺炎。”……类似的广告语随处可见，“前列腺炎”成为了众多泌尿医院、男科医院招揽客户的重要病种。而多名权威的泌尿外科专家认为，前列腺炎其实是男性人群中很常见的疾病，大部分患者的病情可以通过药物治愈，部分症状轻微的甚至可以自愈。但在某些医院，此病却成为了过度医疗的主要病种，甚至向患者推介各种手术治疗的方法。

违规泌尿医院钟情于过度治疗

据中山市某公立三甲医院相关专家表示，前列腺炎只要是男性基本都有可能得，“就相当于感冒是每个人会得的疾病一样，只有症状轻重之分”。症状较轻的一般会自愈，较重的可以按照医嘱吃一些药物辅助治疗，“症状好了减轻了就可以不管它了”。为什么泌尿医院都钟情于治疗“前列腺炎”呢？对此，该专家表示，因为前列腺炎太普遍了，基本男性都有可能得，并且不需要实验室诊断，光凭症状下这个诊断一点问题也没有，“之后你想去找有关部门投诉，你说那里收费太贵，对不起，人家是营利性机构，价钱人家自己定，只要相关部门审批通过了，就是合法的，人家可以说自己没问题，最多就是个过度医疗”。

“现在市面上的前列腺炎治疗广告一大堆，很多都夸大了前列腺炎的危害，误导患者去接受不必要的治疗，这种过度治疗很常见。”广州医学院附属第三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医师高兴成说，就他所知，这些医疗广告上推介的前列腺治疗手法很多，常见的是抗生素治疗。另外还有物理疗法，名目包括超声波疗法、短波疗法、超短波疗法、微波疗法、直流电药物离子导入法、磁疗法等，种种疗法听起来非常有“技术含量”，非常“高科技”，“实际上，这些疗法很大部分都是过度治疗！当病人没有什么症状或症状很轻时，某些医疗机构就给他们开出了前列腺炎的诊断，让患者接受名目众多的治疗，一个疗程就要五六千元，纯粹浪费钱，甚至可能没有病治出病来。”

前列腺炎男性基本都有可能得

高兴成说，目前说的前列腺炎主要指慢性前列腺炎，是男性人群中很普通的一种慢性疾病。高兴成介绍，在医院的泌尿外科就诊病人中，前列腺炎患者占了约三分之一，发病人群以中青年为主。在人群里，有三分之一的男性在一生中会患上前列腺炎。高兴成说现在还搞不清楚其确切病因，有可能是泌尿生殖道的细菌侵害了前列腺组织，造成前列腺组织的反应性充血、肿胀，由此带来一些症状，如会阴部不适、排尿疼痛等。实际上，前列腺组织的这种病理改变经常出现在人体免疫力低下时，当机体抵抗力增强后，部分前列腺炎患者可自愈。

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白文俊就曾针对前列腺炎的过度治疗问题撰文提醒患者：“《中国前列腺炎诊断治疗指南》说，并非所有的前列腺炎患者均需要治疗，只有明显影响生活质量者才需治疗。对慢性前列腺炎应采取综合治疗的方法，以口服药物为主。”

没证据表明前列腺炎会影响性功能

“前列腺炎会影响性生活质量”、“不治疗会影响生育”这些话语往往成为不少男科医院“忽悠”前列腺炎患者进行治疗的口头禅。对此，白文俊说：“大约一半的男性在一生的不同时期都曾被前列腺炎‘骚扰’，而真相是大多数患者无需治疗。中华医学会泌尿外科学分会制定的《中国前列腺炎诊断治疗指南》中，明确提出‘部分前列腺炎可能伴有性欲减退等症状，但没有证据表明前列腺炎直接造成性功能障碍’。”

“前列腺炎治疗不及时，会转为前列腺肥大和前列腺癌”这也是男科医院敛财时常用的招数。白文俊说：“目前的研究结果尚未发现前列腺炎与前列腺肥大、前列腺癌有直接关系，前列腺炎的治疗时机、方法、疗程与前列腺肥大及前列腺癌也无明确关系。”此外，“大量、长期、反复使用抗生素”也是当前不少医院过度医疗前列腺炎，尤其是慢性前列腺炎的重要手段。对此，白文俊说：“据调查，只有约5%～10%的慢性前列腺炎患者有明确的细菌感染，需要口服抗生素治疗。部分医院、医生、患者大量(多种药物)、长期(常在数月，甚至1年以上)、反复地盲目使用抗生素，结果是耐药细菌越用越多，只剩下唯一的敏感药物万古霉素，以至于出现发生严重细菌感染时无药可用的危险局面。”

【记者】胡怀军 肖伟 吕婧

【摄影】叶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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