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这家店的筷子做了100多年,一双能卖到3000块

南方+ 记者 张丹  2016-04-05 22:12


“古典家具专家”、“著名木雕大师”、“筷子手艺传人”,只读过五年小学的冼联广对这些加冕倒是看得轻,“做我们这行讲究‘力不到不为财’,”手艺做得好就有饭吃,其他的不需要多说。


冼联广坐在铺子门口

边角料扔了可惜,做成筷子当生意

1889年,广州有两条“酸枝街”,卖的多是由酸枝木头做成的物件。一条是西来初地,一条是濠畔街,西来初地只售卖,不生产,濠畔街则是自产自销,聚集了家具木雕店、古玩店、筷子店、算盘店等一百多家家庭手工作坊。

“当时的濠畔街就像南京的秦淮河、夫子庙一样热闹,是广州的家具贸易中心,”冼联广爷爷的“满记木雕家具”也开在濠畔街上。“那些名贵木材做完家具后还剩下很多边角料。扔了很可惜,爷爷就把他们做成筷子。”无心插柳,没想到摆上铺头大受欢迎,衍成生意。

到了冼联广父亲这一代,冼家筷子的名气已经超过了酸枝家具,单凭买卖筷子,能“勉强过生活”。20世纪50年代,冼联广的父亲将店铺从濠畔街搬到天成路175号,开始独当一面。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又缺工人,冼联广读完小学五年级就在家随哥哥姐姐一起帮助父亲做手艺。“不是愿不愿意,而是当时家里缺人,你就要帮大人做事。这是必须的。”

十七八岁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冼联广去广东乐昌做知青,在田里干活,一度陷入迷茫。“生活应该怎么走,我不知道”,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大仲马小仲马等大文豪的作品成了他的方向和力量,“这些书中的人物都很坚强,从懦弱变得坚强。”

1980年回城后,冼联广被分到长征提琴厂(现为广州钢琴厂)做搬运工人,每天的工作任务完成后他便溜回家临摹小人画,或者学习木雕。一天,他将两个用白酸枝雕的观音像悄悄摆在店铺的案台上,下班回家后,母亲说:“有人要买你的观音,你卖不卖?”冼联广随口说了一个数字,“3500吧。”买主掏出7000块现金,冼联广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也让他吃下了定心丸,此后不久,他便从提琴厂辞职,彻底接下了父亲的生意。

1995年,冼联广在南海建了一个家具小作坊,现在共有5个工人,流水线作业,一天下来能做四十多捆筷子。冼家筷子名气大了,不过生意仍以零售为主,“我们原则是少而精,要买就到店铺里来。”冼联广喜欢简单,不想追求那么多。

一直有厂家想和他的小作坊合作,到店铺里来说要投资他的老板也不少,“这些人很讨厌,说我有钱都不赚,我说丰衣足食就够了,我吃不了那么多。”在冼联广看来,手艺就得慢工出细活,现代化的厂房无法代替,太多了难出精品。“别人是做大做强,我是做小做强。”

我这里大概是最后一家

回南天,广州的雨水接连不断,约访不得不延期——店铺里实在没有位置坐,铺子面积不过8平方米,屋内仅能容纳两个人走动,平时来了人,就坐在门外的大红酸枝扶椅上。进门的地方摆放着黄色木质招牌,边缘的木头有些皴裂,函封在内的,是广州本地媒体在1988年广州古老岭南文化专题中对冼联广母亲的报道,那时他母亲88岁。照片中老人身后的招牌,就是眼前所见这一副。

冼联广坐在自家店铺前,望着南北走向的天成路,他今年66岁,“广州已经没有人做手工筷子了,我这里大概是最后一家。我这里的筷子,已经做了一百多年了。”

冼联广的筷子特写

一捆捆筷子用橡皮筋扎起,每扎10双。筷子比平常人家的长些,控制在26.8厘米,与粤语的“一路发”同音。捆的时候也有讲究,必须按照“四五六五”的数量捆成4排,拿远一看,20根筷子顶部构成“品”字型。“人有性木有品”,从第一代算起(如果按人的辈分算的话),眼前的这些筷子是曾孙辈。

“第一步就是认木头。”8岁时冼联广就跟着父亲到广州木材市场选木头,要求“三不”——不能有斜纹(容易断)、不能有白皮、不能有烂的地方。除了木头颜色外,木纤维、硅孔、木皮、木头轻重和年轮等都是辨木头时的考虑因素。

冼家筷子取材于坤甸、乌梅、酸枝、小叶紫檀和海南黄花梨这5种。紫檀木头以印度小叶紫檀为最佳,呈深紫色,牛毛纹,很少有大料,太大就会出现空心而无法使用;大红酸枝木头油性大,酸香味,木纹在深红色中常常夹有深褐色或者黑色条纹;乌梅木头则黝黑似漆,质地坚硬,密度大,做成的筷子相对重一些,手感极好。

《红楼梦》第四十回里讲到,刘姥姥到大观园探亲,王熙凤送了一双乌梅镶金筷子给她,刘姥姥说:“这双筷子价值相当于我们穷人一年的食粮。”冼联广觉得很有趣,“现在大家都买得起了。”

俗话说,“有乌梅筷子无喉痛,有紫檀筷子无头痛”,冼联广吃饭时最常用的就是乌梅筷子,店里最受欢迎的也是乌梅筷子和酸枝筷子,200元左右一双,一年可以卖出一万多双。制作筷子的大红酸枝木头和乌梅木头都从东南亚进口。

第二步,把木头切开,用砂纸和手锉打磨去糙,磨好的筷子呈梯形,顶部呈方形;第三步是打山顶,用手锉在筷顶四边切磨削成山形,意为“站得高看得远”和“有出头之日”,削的时候四边用力要均匀;最后一步即磨圆,用手锉将筷子的下半部分和根部磨成圆柱形,与上半头的方形相对应,寓意天圆地方。

就在冼联广拿着自家筷子介绍时,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过来买筷子,年轻人是这里的老主顾,这一次他挑了一双350元的印度小叶紫檀筷子,“中国人以吃为重,广州人尤其讲究,朋友结婚你送几百块钱给他,他都不知道你是谁,一双筷子包含了丰衣足食、好事成双的寓意,有意思得多。”

这些珍稀木头是冼联广十几年前做家具时囤下来的,3年前做成了筷子,“这几年木头价格被炒得很厉害,现在海南黄花梨卖到3000万一吨,小叶紫檀炒到几十万。”如今海南黄花梨只剩下8双,3000块一双,属于收藏品。小叶紫檀还剩十来双,“卖完就没有了。”

能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

筷子做得好,木雕手艺也是一绝,大到一米高的手捧寿桃的寿星公、门前摆放的博古龙福手宫座椅,小到大拇指大小的木雕吊坠。更奇巧的是墙上挂的“封神榜”、“渔樵耕读”和“大闹天宫”3幅木雕壁画,集深浮雕、浅浮雕和镂空雕于一体。不过,这些大件木雕都是他留给女儿的传家宝,无论如何都不会卖。

“古典家具专家”、“著名木雕大师”、“筷子手艺传人”,只读过五年小学的冼联广对这些加冕倒是看得轻,“作品卖得出去才是硬道理,做我们这行讲究一句话‘力不到不为财’,手艺做得好就有饭吃,其他的不需要多说。”

店铺门头高挂的“世家筷子木器店”牌匾也是靠这口碑挣来的。当时,著名漫画家廖冰兄要一副木雕画框,有人推荐了冼联广,完工后,“他很喜欢我的手艺,就给我题了这几个字。”

随着年龄增大,冼联广封刀有好几年了。唯一的女儿冼惠玲答应接手酸枝老铺,在此之前,她还在从事美容行业。“现在人工贵,木头价格也炒得高,传统的东西总会消失,能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吧。”

听到女儿的话,冼联广低下头,手头乌梅筷子有几根摆放位置不对,他重新摆好。我突然想起我们之前的对话。

“当年濠畔街一百多家手工作坊的手艺人,解放后经过公私合营、文化大革命和经济整改后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留下来的只有我们这家。”他的语气里有遗憾也有骄傲。

“以后呢?”

“我不知道,以后的事我不知道。”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Peopleweekly)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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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李啸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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