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医疗纠纷再次牵动公众的神经。

中科院一怀孕女博士杨女士不久前在北京大学第三医院(以下简称北医三院)猝死,有报道称死者家属等五十多人随后“占领”医院产科,“砸医院打医生,索赔1000万”。但杨女士的丈夫在接受采访时否认到医院闹场以及索赔。

不仅如此,事件发生之后,包括死者所属单位、医院和中国医师协会先后发表官方声明,各自阐述自身的立场。特别是死者所属单位,发“红头函件”要求医院查明真相,此举遭到中国医师协会的质疑,让这一事件变得更加复杂。

争论一:猝死原因是什么?

根据北医三院的说法,杨女士今年34岁,有十余年的既往高血压病史、胆囊结石等,通过自然受孕,妊娠26周多,因为患有高血压合并子痫前期于2015年12月28日住院,住院后经过一系列检查和专家会诊,治疗后病情相对平稳。

多名医生表示,子痫前期指的是孕期发生高血压,表现为血压值和尿蛋白值异常升高,妊娠期的高血压会威胁到孕妇和胎儿的健康及生命,患有子痫的孕妇有时会突然手足抽搐。

工作人员介绍,2016年1月11日,杨女士出现胸痛继而突发呼吸心跳骤停,经多科室联合抢救无效死亡。经过尸体解剖猝死原因为主动脉夹层破裂。

“主动脉夹层初期症状不典型,一旦发生主动脉夹层破裂导致心包压塞,抢救成功率很低,死亡率极高。”一名曾参与抢救杨某的医生介绍称,杨女士发病后,医院结合麻醉科、心外科等8个科室的多位医生共同抢救了3个多小时,遗憾的是仍未保住杨女士及孩子的生命。

据专业人士介绍,我们的心脏泵出的血液,流向全身肺以外的所有部位时,要经过的第一根血管就是粗壮的主动脉。主动脉又粗又厚实,分为三层。假如血流压力太大(比如怀孕晚期整个身体血量都很高,或者存在高血压时),血流就可能损伤主动脉的内膜,灌入内膜与外膜之间,形成一个鼓起来的球,这就是主动脉夹层。如果主动脉夹层破裂,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可能大量失血,置人于死地,很难抢救回来。

主动脉夹层和子痫前期是两种独立的疾病,不过二者都跟高血压有关,都是非常危险的“杀手”。

但医院的说法家属方面并不认同。杨女士的丈夫张自强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妻子在1月11日凌晨0时20分左右身体出现疼痛,他就请求护士联系主治医生,但都被告知“继续观察”,直到早上7时40分左右妻子病危,主治医生才出现,抢救到10时左右妻子死亡。“七八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见到医生,如果早发现原因,也许就能避免这样的结果。”

因此,张先生称无法接受医院方面公布的妻子死因。

争论二:家属有无打砸医院?

杨女士死亡之后,北医三院在介绍情况的官方说明中写道,杨女士家属数十人聚集并滞留北医三院产科病房,在病房大声喧哗辱骂,打砸物品,追打医务人员,严重扰乱北医三院正常医疗秩序,对其他孕产妇生命安全造成威胁。经上级主管部门及各级公安机关介入,患者家属离开产科病房,医疗工作秩序得以恢复。

院方还称,北医三院将按照国家相关法律法规,通过医疗纠纷人民调解机构或法院处理解决医疗纠纷。

1月16日下午,距离北医三院最近的花园路派出所民警向媒体证实,1月13日曾接到北医三院报警,并安排出警处置,但并未控制任何人员。

网络上还有不同说法的文章称,来自中科院的杨女士当时的身体条件本来不适合生孩子,但仍然坚持生,最终导致不幸发生,家属在不幸事件发生之后就开始闹,开口就要200万,然后医闹就砸医院打大夫,后要价1000万。

对于医院的说法以及网上流传的文章,张先生予以否认。他称,“如果医院说我们进行了打砸、追打医务人员,那么请医院出示15号当天我们打砸的录像以及之前任何一起打砸的录像,我们是有情绪激动,但绝对没有打砸。”

张先生称在医院的亲属总共有七八人,现场其他的人他并不认识,“有一些穿便服的人拿着摄像机,不知道是什么人,我们家属这边绝对没有去找职业医闹来医院闹事。”

事情发酵过程中,网上有传闻称家属向医院索要千万赔偿。对此,张先生表示否认,并反问院方是否能提供家属索要天价赔偿的证据。张先生坚称,没有提过任何关于经济补偿方面的问题,只是想弄清楚他爱人的死因。但他承认,确实有过情绪激动的时候。他还表示,妻子死亡后家属长时间找不到院方负责的人。1月13日,家属在要求见主治医生无果的情况下,与医务人员发生了冲突。

争论三:红头函件是否合程序?

在这一事件中,几家单位的介入让事情更复杂。死者所在单位中科院理化技术研究所介入到这起医疗纠纷中,向北医三院发了公函。函件在介绍了杨女士的青年科技骨干身份后,“望北医三院对杨女士离世的原因作出公正、透明、翔实的调查,给出一份真实、完整的结论,给杨女士及家属一个明白、公正、合理的交待。”

函件盖有中科院理化技术研究所的红章,落款时间是2016年1月14日。

中科院理化技术研究所这一行为,引发了议论。不少媒体纷纷认为,这是一家国家顶级研究机构代表职工,向一家国家顶级公立医院公开施压,高调介入医疗纠纷,实属罕见。

   ■回应

   中科院：发公函并非施压，而是希望医院尽快搞清楚死亡原因

   1月17日上午，中科院理化技术研究所党委书记兼副所长黄勇告诉澎湃新闻，单位发公函给医院并非如网上所说是给院方施压，而是希望医院尽快搞清楚死亡原因。

   黄勇说，1月13日所里的同事去看望死者杨女士的家属后，家属称医院在处理此事上态度消极，提出让单位发函，以便医院能够积极处理。

  “当时我们觉得，不管家属做了什么，但杨冰是所里的职工，在读博士，在医院就诊期间不明死亡，我们总不能不闻不问吧。”黄勇说，单位要求搞清楚真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所里要对杨女士的家属进行抚恤安排，所以也需要医院搞清楚死因，遂决定给北医三院发一份公函。

   1月14日，这份公函由所里一位处长亲自送到北医三院院长办公室，并给了家属一份复印件。他表示，并不清楚这份公函是如何被泄露到网上去的，他认为这只是两家单位互相沟通的一种方式，放到网上并不妥当。

   黄勇说，所里一直支持通过合法合理的渠道解决问题，尸检时家属开始并不同意，还是所里去做工作才同意的。

   死者杨女士的同事、中科院理化技术研究所研究员季君晖告诉澎湃新闻，在2015年度中国科学院科技促进发展奖获奖团队中，杨女士所在的“全生物降解塑料聚丁二酸丁二醇酯（PBS）类聚酯研制产业化及应用团队”获得科技贡献奖一等奖。1月13日晚上，同事将获奖证书送到家属手中，杨女士的母亲一度情绪崩溃。

■相关

中国医师协会质问中科院下属机构

针对中科院下属机构的高调介入,1月16日,中国医师协会官网亦发布“维权声明”,质问中科院理化技术研究所在程序上的正当性:“在出具公函前是否知道家属有伤害医护人员、打砸公私财物的行为?”“有没有要求家属依法维权?”

当日,中科院理化技术研究所官网发出“说明”,证实曾于1月14日致函北医三院。

中科院理化技术研究所称,“杨女士是我所青年骨干,她的不幸离世,全所职工对此深表悲痛。本着尊重生命、死者为大的原则”,因此才发此函。死者丈夫张自强也表示,妻子死亡后,因与医院交涉不顺,他才请求妻子单位发公函。

目前,家属和医院方面已经商定对死者进行尸检以便于确定具体的死亡原因,之后双方会对此事进行进一步的处理。中科院理化技术研究所也表示支持职工家属以合理合法的理性方式维护自己的权益,不支持、不鼓励任何过激行为,坚决反对任何人利用互联网渠道散布不实信息。死者家属为维护自身正当权益,已向公安机关报案。

■新闻多看点

这一事件可能涉及医闹以及单位介入维权。到目前为止,相关的做法如果属实会有什么样的法律后果?

1、如有医闹行为或面临刑事处罚

据法律专业人士介绍,在2015年通过并实施的刑法修正案(九)明确规定,医闹行为将受到相应刑事处罚。如果医闹聚众打砸医疗机构,严重扰乱社会秩序,则已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法律规定最高可处7年有期徒刑。

即使行为不构成刑事犯罪,按《治安管理处罚法》相关规定,在医院打砸也将面临最多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的行政处罚,具体行为可根据行为轻重进行判定。

2、不涉及行政职权函件无法律效力

针对中科院理化所发布的“红头函件”,有法律专业人士表示,一家单位基于对员工的保护,向另一家单位发函,但双方没有民事法律关系,也不是上下级主管关系,不涉及行使行政职权,所以该函件不具法律效力,不会产生法律上的效果,但这种提醒可能会基于其他社会关系产生法律外的实际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