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西平路:老街藏尚书府 大半旧姓黄

潮州日报 记者 江马铎  2016-01-04 10:22

在潮州府城,上西平路是一条历史悠久的老街,她与牌坊街平行,北连中山路,横穿西马路,南接开元路,全长约750米。和我们先前探访过的义安路一样,上西平路每一段,旧时民间都另有称谓。清代乾隆时期《潮州古城地形图》将上西平路自经富巷以北标注为“第五铺街”,经富巷至九霄亭巷一段叫“裱画街”,九霄亭巷与西马路之间一段为“胶柏街”,西马路到开元路一段称“猪仔场”。相传上西平路古代是各色行档聚集地,因而得名,但此说暂时未能查考。不过,老街中至今仍然较好保存的明代建筑“黄尚书府”,便足以吸引我们探访的步伐。此外,清末中法战争勇将康长庆、民国著名学者詹安泰,也都在这里留下过他们的身影。

康长庆故居所在的长安里。 图/黄春生

康长庆:清末勇将炮轰侵略者

冬季的潮州古城,气候依旧宜人。早晨,阳光和煦,我们与潮州文化研究人士陈贤武、上西平路社区居委会工作人员一起,走进了这条狭长的老街。

虽然只有4米见宽,汽车基本无法通行,但上西平路一直以来都非常热闹。这是因为,她贯通了中山路、西马路、开元路三条府城主要道路,而且与鱼市巷、刘察巷、铁巷等众多巷道交错,可通往义安路、打银街等处。所以,每天从早到晚,上西平路人来人往,充满生活味儿。

我们此番要探访的第一站,是清末都司康长庆故居。“都司”在清代绿营军官职位次于游击,是正四品武官,在重文轻武的封建时代,并非品级很高的官员。不过这位康都司却非泛泛之辈。相传他参加中法马江海战时,亲发炮弹重创法军战舰,致法军将领孤拔受伤不治。

在上西平路长安里,当我们打听是否有一座宅院的住户姓康时,一位陈姓阿伯热心指引说,长安里1号原来就是康厝,不过早已易主,现在属于郭厝。陈伯是上西平路的老住户,他自称先辈经营药材生意,在这一带有些许产业。郭氏最初向陈厝租房居住,以补鞋为生,慢慢积蓄了一定家底,便购置了康厝的宅院。

探访过程中,长安里1号大门紧锁,据说郭姓屋主如今已不在此常住,我们也暂时无法觅得康氏后人。然而,站在这座普通宅院门口,遥想当年康都司炮轰侵略者战舰的一幕,我们依然感到荡气回肠。

陈贤武介绍说,据郑国藩《似园文存》记载,“康都司讳长庆,字曰葆澜,潮安人,性刚直有远志。(清代)同治四年(1865)以选赴美国学驾驶制造法,八年回国,充湄云舰大副。”光绪年间,康长庆逐步晋升为守备衔,调管长门跑台。中法战争爆发后,在马江战役中,清军大败,“长庆方守长门,愤甚,登台手自发炮,适孤拔舰过,回顾有所指挥,歼焉。是役法军全胜,然失主将,不敢他犯,遂遁去,和议由是得成。”

清廷获悉康长庆炮毙孤拔,为其加都司衔并予以褒奖。民主革命暴发后,清廷命康长庆率舰队攻打广东,康长庆以广东是“父母邦”为由不肯受命,几乎遭受牢狱之灾。自被释放回乡,他便再也不愿复出。

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各种文献对马江战役的记载略有不同。有学者称,中国统帅报孤拔死讯不止一次,实际上孤拔并非死于炮毙,他是在中法和议数月后才身亡。即便如此,法军进犯、清军溃败之际,康长庆死守长门,果断炮轰法舰,仍不失民族英雄气概。

黄尚书府饱经近400年风霜。 图/黄春生

黄锦:礼部尚书正气震朝野

上西平路中段一直以来都是府城主要鱼肉菜市场,两侧分布着各种各样的摊档,为附近居民三餐提供必要的食材。每到居民上市买菜的钟点,这里常常人流密集,将本不宽敞的老街挤得水泄不通。

来来往往的人们,似乎已经不太留意,这个地方坐落着府城最具名气的古建筑之一——俗称“三达尊”的黄尚书府,亦就是明代礼部尚书黄锦府第。

这间残旧的木门楼,是黄尚书府的外门。 图/黄春生

穿过市场中一间残旧的木门楼,我们先是见到一处石板旷埕,随后,一座古典巨宅映入眼帘——饱经近400年风雨浸洗,黄尚书府宛如一位沧桑老者,门墙檐柱虽已斑驳,却沉淀着历史的厚重感。木质门楣上,两枚圆型门簪,托着一块“当代龙门”的匾额。此匾固然是今人所复制,透露出黄氏后裔对先祖的追慕之情。而门前一对风化严重的石鼓,却实实在在见证了黄府数百年的兴衰沉浮。

走进黄府,一位住户漠然坐在前厅,对我们的到访不闻不问,似乎已经见惯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参观者。居委会工作人员告诉我们,黄府以前有很多住户,如今日渐破旧,大部分住户搬出去了,只剩下寥寥数人留守。在前厅的墙壁上,我们见到几幅关于黄府和黄锦的文字介绍,是黄氏后裔所张挂,以便游客了解其先祖事迹。

黄府的门面和前厅,整体结构依然保存完好,屋架上“三(木载)五木瓜十八花坯”的典型构造,令我们的视线久久不愿移开。但后座部分结构却严重坍塌,不复昔日的堂皇华贵。

据史料记载,黄锦(1589—1671),字孚元,号絧存,晚号絧庵,宣化都大埕(今饶平大埕上黄村)人,明代天启二年(1622)登壬戌科进士,崇祯年间官至礼部尚书。

陈贤武介绍说,黄锦先辈经数代创业,至其祖父黄允德时家财殷实。明代嘉靖年间,黄允德率乡众抵御倭寇入侵不敌,自缢殉节,家财被洗劫一空。黄锦的父亲黄夙盛勤耕力作、中兴家道,使黄锦自幼受到良好教育。

黄锦为官刚直不阿。宦官魏忠贤专权之时,要在国子监侧为自己建生祠,太学拟调升黄锦任司业,主持建祠。黄锦嘲笑说:“我怎能为得到好的官职,而在青史上留下贻笑千古之话柄呢?”他还上书请崇祯帝处治阉党邓希诏、孙茂林等人,言词激烈,所奏被崇祯允许,满朝文武拍手称快。

崇祯十二年(1639),黄锦任吏部左、右侍郎兼侍读学士,十四年出补南京礼部尚书(正二品),翌年以病告归。十七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帝自缢于煤山。黄锦惊闻噩耗,悲痛欲绝,设灵于家中,日夜哭泣。

随着清兵入关,国事更加艰难,朱聿键在福州建立南明隆武政权,年迈的黄锦于国家危难之际再度出山。可惜朱聿键不思进取,朝臣勾心斗角,黄锦知事已不可为,再次告老还乡。他尚未回到潮州,隆武政权已然灭亡。清代顺治十年(1653),郝尚久反清时,黄锦参与其事,倾家助饷,失败后倾家荡产,仅于身免。黄锦病逝时83岁,留下“王业尚存江左右,人心未解汉西东”之遗言。

詹安泰居住过的房屋。 图/黄春生

詹安泰:文坛名宿桃李满天下

上西平路208号,是一座并不起眼的房屋,如今租住着一户寻常百姓。我们探访时,租户正坐在门口,一边摆卖花生,一边与街坊闲聊。

仔细观察这座房屋的门面,我们发觉,门框周围还保存着民国风格的浮雕装饰,虽然色彩褪尽,但依旧精巧别致。征得租户同意后,我们进入屋内参观。房屋内部结构比较简单,建筑面积也不算大,乍看无甚特别之处。只通巷的前后门上方,分别残留着“桂馥”“兰馨”两块字刻,暗示着昔日住户的清雅气质。

今日的街坊们或许并不知道,民国时期著名学者詹安泰先生,曾在这座平平无奇的房屋中生活过。

据史料记载,詹安泰(1902—1967)是饶平县新丰人,一生从事古典文学研究和教学,尤其精于诗词的研究、创作,有“南詹北夏(夏承焘),一代词宗”“岭南一大家”等美誉。他任教数十载,桃李满天下,不少入室弟子后来成为诗词坛名流宿将。

陈贤武介绍说,詹安泰在广东高等师范学堂和广东大学中国文学系毕业后,任教省立第二师范学校(韩山师专的前身),兼任金山中学教师。1930年,詹安泰与柯娥仙(枫溪人)成婚,并搬到上西平路居住。1938年,他被聘为中山大学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后历任系主任、古典文学教研室主任等职务。

抗战期间,日军侵占广州,中大几迁校址。兵荒马乱之际,詹安泰仍然悉心教学,并撰写一系列专稿。1945年,他发表词学研究论文《论填词可不必严守声韵》,至今在学界仍具有影响力。

建国后,詹安泰继续从事教学和科研工作,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在关于词的起源问题探讨中,他运用充分的材料,力证词属人民首创,民间先流行后,才逐渐转入文人之手,纠正了封建传统的看法。

值得一提的是,詹安泰与国际汉学大师饶宗颐先生,亦有着十分深厚的情谊。詹伯慧先生在《杂忆家父詹安泰与饶宗颐先生的深情厚谊》一文中写道,“饶宗颐先生早在‘弱冠’以前就与詹安泰先生有了交往……在不足20岁的年龄被詹安泰先生推荐进入韩师,第一次踏上讲堂。随后又被詹安泰先生推荐赴中山大学任教,但由于途中饶先生身体不适未能到任而留在香港。饶宗颐先生与詹安泰先生虽终无缘同处一校共事,但音讯常通,酬唱不辍,堪称莫逆之交。”

■ 札记

一段老街市 大半旧姓黄

探访上西平路,虽然有众多看点,但重头戏无疑是“三达尊”黄尚书府。

“三达尊”一语出自《孟子》,“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年龄)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

府第有如此俗称,黄锦当年在仕林和百姓中的声望,可以说不言而喻。

另外,牌坊街中的“宗伯学士·三世宫端”坊,亦是为纪念黄锦所修建。

如今,黄府已与潮州老城十余座古民居建筑一起,被列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而我们在探访中发现,黄府的范围,远远不止“三达尊”这一座建筑。

上西平路北端有一条小巷,名叫“龙虎门”,古称“二奶巷”。巷中3号和4号,是两座明代宅院,虽已无人居住,但保存仍然较为完好。附近居民告诉我们,这两座宅院,如今的主人分别姓林和姓赖。实际上,个别年迈的居民则知道,“二奶巷”原是黄府的“火巷”,这两座宅院当年都属黄府产业。

除此之外,黄府斜对面的“皇姑庵巷”,也隐藏着关于黄锦的一段传说。相传此巷中原有一座“观音阁”,是黄家礼佛的场所。明代末年,清兵进犯,南京的周王朱崇政见形势危迫,便托黄锦带郡主避难。后来,黄锦将郡主带到潮州,修整观音阁供郡主居住。不久,南京沦陷,郡主悲恸之余,削发为尼,后人把郡主居住过的观音阁称为“皇姑庵”。

之前《探访城市老街巷》报道中,我们曾提及,藏身大鱼市巷的“城守营都司署”,实为黄锦府第的一部分。经过此番探访,我们进一步印证,上西平路大鱼市巷以北,大半建筑均属黄府产业。

黄锦是暮年才回家乡修建府第。他的府第固然气派非凡,但若无在朝野间的崇高名望,恐怕再极尽奢华,最终也只是一堆瓦砾,难以百世传芳。

编辑 郑淼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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